比武当日的瘦西湖畔人头攒动,比扬州城最热闹的庙会还要拥挤。
商贩们早早占据了最佳位置,叫卖着茶水、点心和——最受欢迎的——赌票。
洛上云与阎松的赔率已经到了一比五,绝大多数人押阎松胜。
洛上云站在临时搭建的比武台一侧,闭目调息。
台下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师父说过,比武前的心境决定胜负的一半。
他回忆着《断水三式》的要诀,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
“洛大侠,时辰到了。”老周轻声提醒。
洛上云睁开眼,阳光正好照在比武台上,木板的纹理清晰可见。
他缓步登台,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嘘声混杂的声浪。
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以“断水刀”的身份公开亮相,许多人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
对面,阎松魁梧的身影也登上了比武台。
他赤裸上身,露出布满伤疤的胸膛和肌肉虬结的双臂,那双闻名江湖的“铁手”此刻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台下立刻响起更热烈的喝彩声。
“洛上云,”阎松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可以只打断你的四肢。”
洛上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佩刀。
这把刀不是他平日用的那把,而是特意为今日比武打造的,刀身狭长,刃口泛着幽蓝的光泽。
抽刀时,刀鞘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猛兽的低吼。
担任裁判的老武师宣读完规则——其实也没什么规则,比武台上生死不论——便迅速退到一旁。
锣声一响,比武正式开始。
阎松率先发难,一双铁掌带起凌厉的掌风直取洛上云面门。
这一掌若是击中,足以将普通人的头骨拍碎。
洛上云侧身避过,刀锋斜挑,在阎松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第一回合,双方都在试探。
“有点意思。”阎松舔了舔手臂上的血,眼中凶光更盛,“不过热身结束了。”
接下来的攻势如暴风骤雨,阎松的铁掌几乎封死了洛上云所有退路。
台下观众看得屏息凝神,只见洛上云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刀光如银蛇般在掌风中穿梭,时不时在阎松身上添一道伤口,但都不致命。
三十招过后,阎松的攻势突然一变。
他双掌交错,使出了成名绝技“铁锁横江”,掌风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洛上云逼到比武台边缘。
眼看退无可退,洛上云突然想起了“逆流斩浪”的要诀——不是硬抗,而是借力打力。
在掌风及体的瞬间,洛上云的刀锋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仿佛逆流而上的游鱼。
刀光闪过,阎松闷哼一声,右掌掌心被刺穿一个血洞。
台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你...这是什么刀法?”阎松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
洛上云没有回答。
他感受到体内真气流转,与刀锋产生共鸣,这是修习《断水三式》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刀仿佛成了手臂的延伸,心意所至,刀锋即至。
阎松怒吼一声,左手成爪直取洛上云咽喉,完全放弃了防守。
这是拼命的打法,要么一击毙敌,要么自己送命。
洛上云知道,此刻若下杀手,阎松必死无疑。
刀光如电,在阎松喉前三寸处停住。
洛上云收住了刀势,只是用刀背在阎松脖颈上轻轻一拍。
这一拍看似轻巧,却蕴含内劲,阎松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断水刀”的名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洛上云收刀入鞘,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他看向台下的柳明辉,后者脸色铁青,正与身旁的随从低声说着什么。
“我宣布,”老武师高声喊道,“此战洛上云胜!”
就在此时,一队官兵突然分开人群,为首的正是李暮,身旁是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
“钦差大人到!”李暮高声宣布。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紫袍男子走上比武台,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柳明辉身上:“柳明辉,你涉嫌勾结陈焕之私贩官盐、行贿官员,本官奉旨拿你问话!”
柳明辉面如死灰,转身就要逃跑,却被官兵团团围住。
钦差大人转向洛上云,微微颔首:“洛大侠武功高强,名不虚传。本官在京城就听闻过‘断水刀’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洛上云拱手还礼,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钦差的出现太过巧合,而且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看向李暮,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显然,这一切早有安排。
柳明辉被押走后,比武场很快散去。
洛上云婉拒了各路人士的祝贺,独自回到府中。
胜利的滋味比他想象的复杂——柳家的垮台来得太快,太容易,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傍晚时分,李暮来访,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
“陈焕之已经招供,”李暮难掩兴奋,“他承认收受柳家贿赂超过五十万两,还参与私贩官盐。柳家这次彻底完了!”
洛上云端着茶杯,却没有喝的意思:“你早就知道钦差今天会来?”
李暮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得到消息不久。朝廷对此案极为重视,派钦差秘密调查已经三个月了。”
“所以我的比武...”
“是个绝佳的机会。”李暮坦言,“柳家注意力全在比武上,钦差才能顺利收网。洛兄,你的胜利加速了柳家的覆灭。”
洛上云放下茶杯,陶瓷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这场权力游戏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柳家算计他,朝廷又何尝不是?
“萧雨柔呢?”他突然问道。
李暮的表情变得复杂:“关于她...我查到一些事情。柳明辉接近她不是偶然,而是柳老爷子的精心安排。从你们成婚第三年起,柳家就开始布局了。”
洛上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他想起萧雨柔这些年微妙的变化,想起她越来越频繁地参加柳家女眷的聚会,想起她对他日渐冷淡的态度...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证据呢?”
李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柳家一个心腹丫鬟的供词。萧雨柔最初确实是被设计的,但后来...”他欲言又止。
洛上云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打开。
他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真相。
十年的婚姻,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那他这十年算什么?
“还有件事,”李暮继续道,“赵无尘趁乱逃走了,临走前偷走了你武院里的几本刀谱。”
这个消息反而让洛上云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有件事是明确的——赵无尘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解释。
送走李暮后,洛上云独自坐在庭院里,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树梢。
胜利的夜晚比他想象的孤独。
他打开那封信,借着月光阅读里面的内容。
每读一行,心就冷一分。
信中提到萧雨柔最初确实不知情,但在发现柳家的意图后,她选择了配合。
最让洛上云难以接受的是,信中提到萧雨柔曾对柳明辉说:“洛上云不过是个粗鄙武夫,怎及柳公子风流倜傥...”
纸片从指间滑落,随风飘远。
洛上云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比武时受的内伤发作了。
他咳出一口血,眼前发黑,最后的意识是老周惊慌的呼喊声。
再次醒来时,洛上云发现自己躺在医馆的床上。
窗外雨声淅沥,给房间蒙上一层阴郁的色调。
郎中说他内伤不轻,需要静养数日。
“老爷,有人来看您。”老周轻声说。
洛上云以为是李暮,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萧雨柔。
她比上次见面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见到洛上云醒来,她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住了。
“你来干什么?”洛上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萧雨柔咬着嘴唇:“我...听说你受伤了。”
“柳明辉入狱了,所以想起我这个‘粗鄙武夫’了?”洛上云冷笑,引用了信中的话。
萧雨柔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洛上云强撑着坐起来,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十年婚姻,在你眼里就是一场戏?”
“不是那样的!”萧雨柔突然激动起来,“最初我确实不知道柳家的计划,后来发现时已经...已经陷进去了。”她的声音低下去,“柳明辉他...他给我下药,有几次...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上云如遭雷击。
这个可能性他从未想过。
如果萧雨柔也是受害者...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萧雨柔苦笑,“让你去和柳家拼命吗?他们当时已经控制了半个扬州官场,你斗不过他们的。”
“所以你选择背叛我?”
“我选择保全你!”萧雨柔的眼泪终于落下,“我知道你宁可战死也不愿受辱,但我不想看你送死...我...”
洛上云沉默了。
这个解释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亲密如今却如此陌生的女人,突然不确定该相信什么。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最终他说道,“柳家倒了,你自由了。”
萧雨柔擦去眼泪:“我今天来,除了看你,还想告诉你一件事。赵无尘投靠了‘沧浪帮’,他们一直在找《断水三式》。你要小心。”
沧浪帮——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据说网罗了各路高手,专门收集各派武功秘籍。
洛上云没想到赵无尘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他偷走的只是基础刀谱,没有《断水三式》。”洛上云说。
萧雨柔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洛上云,不管你信不信,这十年...不全是假的。”
她离开后,洛上云盯着雨幕出神。
郎中说他的伤需要静养,但此刻他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混乱。
萧雨柔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她真的是为了保护他才选择背叛?还是这只是柳家倒台后她新的谎言?
老周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老爷,刚才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洛上云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断水三式,沧浪志在必得。——赵无尘」
字条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浪花标记,正是沧浪帮的标志。
洛上云握紧字条,胸口的伤似乎更痛了。
柳家倒了,但新的敌人已经出现,而且比柳家更危险、更隐蔽。
窗外,雨越下越大。
洛上云想起师父临终的话:“江湖就像这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滴都有它的轨迹。”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无数雨滴中的一滴,看似自由落下,实则被无形的风左右着方向。
但即使如此,雨滴也要完成自己的轨迹。
洛上云握紧了拳头,决定伤愈后主动出击。
沧浪帮想要《断水三式》,就得先问问他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