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霜岚走后,慈宁宫中一时无声。殿内檀香袅袅,轻烟氤氲,在金线绣佛帷中若隐若现。
太后倚坐的身形仿佛随那股檀香一起虚浮起来,仿佛连骨头都失去了支撑。
她缓缓起身,脚步一移便踉跄了下,身旁的芷兰早已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
“太后娘娘小心些!”芷兰轻声提醒,“可要歇息一会儿?”
太后摆摆手,语气低哑:“无碍……扶哀家去小佛堂吧。”
芷兰不敢多言,只得搀着她缓缓步入慈宁宫西偏殿,那是太后每日焚香礼佛、抄经诵咒之地。
殿中供奉的,是一尊金身观音,满室安宁祥和,却挡不住人心的惊涛骇浪。
太后在蒲团上坐下,吩咐芷兰点起三炷香,又命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百卷往生经一一焚化。
火光跳跃间,纸灰如蝶般飞舞,落在她脚边,却不见她动一下。
许久,她忽然低声问道。
“芷兰……哀家这般做,是对的吗?”
芷兰跪坐在旁,听得这句话,眉心顿时一皱。
“太后娘娘。”
她轻声道。
“您是这宫中最睿智之人,如今前朝后宫都乱了,若不是您拿主意,哪还会有一丝秩序可言?”
“您不该多想的,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太后没说话,眼神虚虚望着香火上升的烟雾,似乎透过这缕香火能看到许多年前的某个黄昏。
芷兰见她神情恍惚,轻轻一顿,又低声续道。
“皇上若是能与仁昱皇贵妃早早相见,也许也是他一直盼着的。”
太后闻言,脸色陡地一沉,整个人如刀锋般清冷起来。
“闭嘴。”
芷兰立刻跪伏下来,额头贴地,不敢再言。
殿内一时安静得连香灰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太后冷冷盯着前方燃着的香火,面色阴沉了片刻,忽而语气森然。
“等宜妃进了养心殿,你立刻带人去安排。”
“所有东西,都照计划来。”
“不许一人泄露风声!”
“奴婢……谨记太后懿旨。”
芷兰头低得更深,声音几不可闻,却不敢有一丝迟疑。
……
凝华宫内,气氛也一片凝重。
碧书正忙着收拾李霜岚的衣物与随身药包,一边翻找,一边心中焦躁不安。
她低声嘀咕。
“娘娘,这事儿怎么越想越不对劲?”
“皇上要人侍疾,后宫这么多人不选,偏偏来请您?而且还遮遮掩掩地不许旁人知晓……”
“太后明面上慈祥,可她宫里行事向来最深沉不过,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李霜岚坐在案边,望着窗外青瓦之间挂落的雨珠,脸色平静,却目光深邃。
她轻声道。
“不要慌,这事情到了跟前,定然能有解决的法子。”
“这宫里,如今皇上病了,皇后宫中疫气未除,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眼下能执权发话的,便只剩太后。”
“她让谁去侍疾,谁就得去。”
“你若不从,她立刻就有法子给你安个‘忤逆懿旨’的罪名,打入冷宫都算轻的。”
碧书低头捏紧手中的帕子,咬了咬唇,声音一轻:
“可万一……皇上是真的染了时疫呢?那养心殿里,可是龙潭虎穴啊,娘娘……”
“若是去了,岂不是把命都搭进去?”
李霜岚神色未变,只淡淡道。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去了养心殿才知道。”
碧书正将一只铜扣描金的箱匣盖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她蹙着眉、咬着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娘娘,这高福顺公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联系不上。”
“奴婢已经打发了人去了他常歇的偏房和内务司库房,可都说他不在。”
她抬头看了李霜岚一眼,语气里满是焦急和不甘。
“若是能从他口中得些消息,咱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牵着鼻子走。”
李霜岚摇了摇头,眼神幽深,声音低沉。
“恐怕……事情真的严重了。”
她没有点破那“严重”究竟是指什么,却在那一刻,连语气都染上几分寒意。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小宫女轻轻的通传声。
“娘娘,慈宁宫来人了,说……催您赶快前往养心殿。”
碧书一惊,手中的帕子差点滑落。
李霜岚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
“知道了。”
但碧书却慌了,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嘴唇,却发现不知何时,嘴角竟起了几个大泡。
李霜岚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轻轻一叹,知道她心中焦急。
果不其然,碧书忽然抬头,颤着声音道。
“娘娘,咱们……咱们能不能不去?”
“就说大皇子和十三公主还小,身边不能没人照料,您不能离宫……”
这句话一出口,李霜岚原本冷静如水的神情忽地一滞。
一股不祥之意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冷手攥住,指尖都冷了。
她下意识看向角落里那张小榻,那是两个孩子午后歇息时最爱蜷在一起的地方。
碧书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击穿她心底那层自欺的屏障。
她瞬间意识到,如果太后的安排不止是为了皇上……
如果她被叫去养心殿,不只是为了“侍疾”……
若……若她一去不返呢?
她背后一阵发凉,冷汗湿了衣衫。
但只一瞬,她便强行按下心头慌乱。
“不会的。”
她在心中默念。
“不会的。太后虽然深沉,可绝不至于毒手。”
“应该不会。”
她压下那股动摇,走到床头榻边,蹲身下来,伸手从锦垫底下一层软绸之下摸出一个白瓷小瓶。
这是她刚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三颗强体丹。
虽说这只是系统里让人调理身体,怀上孩子的药丸。
但想来这让身体康健,应该也能对这疫病有用。
她将小瓶揣在掌中,转身站起,走回碧书身边,将瓶子郑重地交给她。
“碧书。”
她声音平稳,却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看好两个孩子。”
碧书接过瓷瓶,怔怔看着她,眼中泛起泪光。
“娘娘,您怎么能一个人去?奴婢跟您一起!奴婢陪您,哪怕在养心殿外头候着也行……”
李霜岚轻轻摇头,眼神温和而坚定。
“碧书,到现在这个时候,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
“你若去了养心殿,两个孩子怎么办?你若出了事,我又拿什么托付?”
她伸手按住碧书的肩膀,语气缓缓却字字有力。
“我去,是为了孩子能安然无事。”
“你不但要照看好他们,还得应对宫人探问、外头打探……我不在的日子,你就是凝华宫的主子。”
碧书含泪点头,却还是不忍,哽咽着点点头。
李霜岚将她手心轻轻握住,继续交代。
“这里面还有三颗药丸,是能治病的灵药。我只留了这三颗,原本是打算万不得已时自用的。”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万一孩子们有风寒不适,或是你自己撑不住了,一人一颗,能稳住气脉、保命续力。”
碧书哭出声来:“娘娘,这么珍贵的东西,奴婢怎敢用……”
李霜岚轻轻一笑,那笑中竟带着几分凄然的释然。
“碧书,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从未把你当作下人看。”
“这一次,我要去龙潭虎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孩子。”
“你若是倒下了,我连最后的指望都没了。”
听着李霜岚托孤似的遗言,碧书哭得泪流满面。
她这会儿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点头。
她拍了拍碧书的手背,动作轻柔。
门外脚步声已至,是慈宁宫的宫人再次来催。
李霜岚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出殿门,身影在雨后的薄雾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