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被一场大火烧了半个前厅,但老天有眼,偏就没有烧了审案的大堂。
孟轩派人清理了因为大火而满是烟灰的大堂,堂上那副“明镜高悬”的匾额,更是他亲自踩着竹梯子爬上去,用一块干净的布帛,擦的干干净净的。
易子川坐在轮椅上,看着卷着袖子,一点一点擦拭匾额的孟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眼也稍稍舒展。
“王爷,你看卑职擦的干不干净!”擦完匾额的孟轩,一边从竹梯上爬下来,一边说道。
“干净的都能反光了!”易子川看着孟轩,笑着说道。
孟轩从梯子上爬下来以后,感慨了一句:“真是苍天有眼,我还以为这场大火会把大堂给烧了,到时候,这案子又得拖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变故来!却不想整个前厅都烧的七七八八了,独独这大堂,完好无损!”
易子川看着满身疲惫,却依旧目光明亮的孟轩:“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终于可以给那些枉死,以及被贩卖,关押地百姓们一个交代了!”孟轩撑着腰看着头顶上的牌匾,“明镜高悬,终于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易子川盯着孟轩的脸看了很久,最后唇角微微上扬:“第一次公开审理就是这么大的案子,孟大人可会紧张?”
孟轩一愣,猛的回过头来:“我来审理?”
“怎么?难道本王当初说的话不算数了?”易子川挑眉。
“当初王爷是因为受伤所以才说将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审查,没说公开审理,也让我来做啊!”孟轩突然之间慌了神,“若只是旁的一些小案子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涉及这么多人,卑职,卑职做不到!”
“怎么就做不到了?”易子川抬眼看向面前的孟轩,“本王记得少卿大人可是可以将我朝律法倒背如流的人,而且这桩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追踪,你在查问,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比你更适合去审理这件案子!”
“可是……”
“哪有那么多的可是,本王身子不适,还得回去休息!”易子川深深的看了一眼孟轩,随后抬了抬手。
秦苍会意,推着易子川转身。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大堂的时候,易子川突然开口:“少卿大人,看在你为本王办了这么多事的份上,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那一日的公开审理,陛下会参加!”
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孟轩,听到易子川这番话以后,顿时只觉得脑子都炸开了花,他快步追上来,紧紧的跟在易子川的身后:“王爷,不可啊,不可啊,这桩案子牵扯那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达官显贵,卑职,卑职接手不了这么重要的案子,到时候公开审理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败坏的可是大理寺的名声啊!”
“这大理寺早晚有一天得你来坐镇,败坏的也就是你以后的名声,本王一个兼任,难不成你还想把这件事推到本王的头上来?”易子川回头看向孟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个大理寺没有任何人比你更清楚这桩案子的细枝末节,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胜任!”
孟轩看着易子川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
可就是这一瞬间,易子川便已经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孟轩还想要追上去,却听到郑妄言的声音:“孟大人就算是追上去,王爷也不会答应你的!”
孟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
他当然知道易子川不会答应他,他跟在摄政王身边好几年,最是清楚他的性格,他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有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可是……”
“依法办案,孟大人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行,还是不敢?”郑妄言缓缓走到孟轩的身边,“所有的卷宗都是大人一手整理的,正如同王爷所说的那样,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案子,想来也不会有任何罪犯可以从孟大人你这里逃脱出去!”
孟轩沉默良久,走到深转头向着卷宗室走了过去。
“已经到了可以用午膳的时候了,孟大人不去吃饭,这是要去哪里?”郑妄言背着手看着向着卷宗室快步走去的孟轩,嘴角含笑。
“我再去理一理案子,你自己去吃饭吧!”孟轩摆了摆手便火急火燎的离去。
郑妄言微微挑眉,最后甩一甩衣袖,转身看向宽敞的马路:“可惜了了,原本想着今日是最后一天来大理寺了,趁着用午膳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少卿大人实在是没口福啊!”
守在外头的侍卫轻轻的笑了一声:“郑先生说的好听,多半心里正乐着呢,毕竟可以省了一顿酒钱。”
郑妄言伸出手指点了点侍卫,随后大笑着离去:“还是你们懂我啊!”
离开大理寺的郑妄言,原本打算随便吃一点,却不小心路过一家酒坊,被里头的酒香勾的神魂颠倒。
他犹豫了半晌,最后提了一壶酒,晃晃悠悠的去了将军府。
郑妄言的运气不好,不仅将军府没人,便是连徐福将那里都是空无一人的,好在管事还在,便干脆拉着管事一起喝了一壶。
“郑先生不抓紧回去陪你那妻子,反倒在这里跟我喝酒,就不怕你那媳妇闹起来?”管事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妄言,轻声说道。
郑妄言看着手里的酒壶,目光微沉,良久,他才笑了一声:“我倒是宁可她同我闹,但我只怕她见到我会伤心难过!”
管事满脸困惑:“你去那大理寺帮忙了,多日都不曾回去,你一回去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见到你伤心难过呢?”
郑妄言沉默许久,最后提起那壶酒一饮而尽:“她又怎么可能会高兴呢?”
管事看着郑妄言的表情,莫名的察觉到有些问题:“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过,你夫人的表妹,嫁了人以后,便没了音讯,派人去寻,街坊邻居却说她跟野男人跑了,莫非……”
郑妄言一愣,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管事:“没曾想,你还记得这桩事!”
“你这话说的,你同你媳妇儿成婚的时候,我可是去吃了酒的,你媳妇的那表妹我也是见过的,模样生的可好了,乖巧伶俐的说话也很讨喜!”管事说着说着,就发现郑妄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也不由沉了下来。
“我去查这桩案子,原本以为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却不想最后成了原告!”郑妄言摇头苦笑。
这番话,对于刚刚经过的夏简兮而言,也是不小的打击。
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他当然知道这次的事件牵扯有多广,但是当他知道这里面的受害人有自己身边的人时,那种震撼还是直达人心的。
就在这个时候,管事发现了满脸苍白的夏简兮,他慌忙站起来:“小姐!”
郑妄言一愣,随后才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司阁赌坊,他缓缓起身,点头示意:“小姐!”
“郑叔叔的表妹,可还在世?”夏简兮看向郑妄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郑妄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运气实在不好,明明只差一天就能等到我们的人去救她们,可偏偏她就是没熬过那一天!大理寺把她的尸体挖了出来,天气太热,才一两天的功夫便已经不成人形了,只是手背上的那块胎记太过明显才能被我认出来,我翻了好几夜的账目名册,才找到她那个夫婿的名字,我至今都不敢告诉我夫人,他心心念念的表妹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郑妄言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沉静,仿佛没有半点情绪,可越是这样子,夏简兮越是觉得悲凉。
一户人家,一对年轻的夫妻,就这样子消失在了人世间,可他们还算幸运,尚且还有亲戚记得他们的名字,也可以为她收敛尸身。
可那些早早就没了家人,更没有什么亲戚好友的人,便只能一夜又一夜的躺在冰冷的义庄里,最后换来一卷草席,草草掩埋。
“对不起……”夏简兮缓缓垂眸。
“这与小姐有什么关系?”郑妄言看着夏简兮通红的眼睛,赶紧安慰道,“这都是那些混账东西做下的血案,他们便是死了也得去地府里继续偿还!”
夏简兮抬眼看着郑妄言,良久以后,才点了点头:“对,他们总得偿还。”
但是与其等着让所谓的神佛来惩罚他们,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清算。
毕竟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比现世报更让人愉悦的事情了。
“小姐是要去别院给她们送东西吧?”郑妄言看着夏简兮身后的时薇,在他手里拿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便猜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那便赶紧去吧,活着的人总比死人要重要些!”
夏简兮深深地看了一眼郑妄言,他明明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挫败,却还在告诉他,活人比死人更重要,即便那个死人是他曾经日日都能见到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