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将人影映到墙上。
字很好看,果然是字如其人。
纪晏书轻声念道:“明月皎皎悬柳,春色溶溶似酒。摘花酿芳醑,凉亭水阁情留。回首,回首,秦楼罗敷知否?”
诗句还写得挺好的!
这是一首《如梦令》。
李持安这是问她,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动心。
纪晏书想了想,他们两人从相看两厌的人到现在,她发现她动心了。
动了色心!
她与李持安亲近,他那张脸占了很大原因。
她开始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没法回应,也回应不了。
但李持安的信还是要回的。
坐下后,提笔在桃花笺上写了首小令。
芳泽惊扰无寐,檀郎饮酒沉醉。灯火阑珊处,知她无心有情?知意,知意,几度欲言还滞。
字迹圆润,不太好看!
纪晏书复而起身,看着手中桃花笺的小令,忽然觉得她不该回信的。
案上的白玉荷叶笔洗中映着纪晏书那张若桃李的脸,让看清了此刻的自己。
这本就是假的,她做的这么真算什么。
是提醒自己有多么的自私虚伪?
还是提醒自己多会装模作样?
纪晏书拿起方才用过的笔丢进笔洗中,那水瞬间变黑。
她本就是一盆黑浊水,竟然还妄想清澈透明,简直可笑!
书案上的火烛一漾一漾地跳动,纪晏书将手中的桃花笺付之一炬。
阿蕊进来,正好见到纪晏书将那书信烧完,“小娘子,是把信烧了吗?”
纪晏书点头,没有说话。
阿蕊犹豫着开口:“不用给李郎君回信了吗?”
纪晏书离开书案,走向床的那边,“我们住得这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费那功夫做什么。”
纪晏书的神情晦暗不明,阿蕊开口都需要踟蹰思忖一会儿,“李郎君对小娘子的心意,越来明显了,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纪晏书冷冷地睨了眼阿蕊,“我该对他有想法吗?”
小娘子的眼神,让阿蕊觉得惊骇,忙摇头。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我与他……”纪晏书不由得自嘲一笑。
“不过是恋慕彼此的皮囊,没了这身皮囊,还谈什么爱与不爱的。”
“即使满眼温情脉脉,也只不过弹指东风太浅情,既然都肤浅,还说什么情深义重,岂不可笑?”
*
经过调查,李持安查到荆王爷确实与流言案有关。
荆王爷扮作容公子,出现于几家妓官饮酒作业,那首歌谣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从酒楼连续排演《则天皇后》这件事中,摸查荆王爷利用容公子的身份,经营多家酒肆,违反《皇仪条律》中“宗室不可经营,与民争利”的条款。
但他决定听从老爹的话,将此事模糊处理。
荆王爷是身份贵重,如实报上去,官家、太后首先处置的人是他。
太后交代的差事是重要,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太后、官家、荆王爷,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他们一家子窝里斗,却拿他当争斗的工具,这身官袍穿得很憋屈。
整理好文书后,李持安便到皇仪殿陈述流言案。
李持安双膝跪下,朝正殿上的柳太后行礼,“臣李绎无能,不能如期破案,望太后娘娘恕罪。”
桑柔接过李持安手上的文书,走到柳太后处,微躬身子,双手将那文书捧给柳太后。
柳太后拿过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淡然地将文书合上,放在书案上。
柳太后欲起身,桑柔忙伸手去搀扶,下到殿中,走到李持安面前四五步的距离停下,一开口就是不怒自威。
“一桩小小的流言案,你李副使都破不了吗?浪得虚名,才不配位。”
这话让李持安一惊,上位者的一句话,都能轻易的要了他的命。
“臣无能,有负太后娘娘所托,臣知罪。”李持安俯身一拜。
“你这正五品皇城司副使才当上不久,或许要易位了。”柳太后的声音虽然平淡,但让人听了却十分悚然。
“太后娘娘,”旁边的御史中丞晏同一近前两步,带着微笑朝柳太后作揖,“老臣曾在民间听过这样的一个说法。”
“说是养了十来年老狗突然下了一只独生狗,并且将这只独生狗喂养得异常肥壮,人们说这只独生狗是老狗留给主人家的接班狗。如若这只独生狗没了,谁来替老狗看门守门呢?”
皇城司是独属于皇帝的机构,除了皇帝外,不受任何机构和人员的管辖。夏司使年老了,明眼人都知道夏司使要培养李持安当“接班狗”。
“罢了,就依据你说的罢,”柳太后轻叹了气,“李绎你办事不力,就罚你两个月的俸禄吧。”
“臣多谢太后娘娘。”李持安起身,向柳太后行了告退的礼仪。
李持安出了宫门后,并没有马上走,待御史中丞晏同一出来后,便上去行了晚辈礼,“李绎多谢晏中丞。”
“一家人,还道什么客气话,”晏同一边走边说,“今日这结果,你早有预料不是吗?”
李持安是骑马来的,此时一边牵着马,一边道:“是想到过,但若晏中丞不在,太后娘娘可能会给我降了职。”
晏同一道:“不是在宫里,就叫我小姨父吧,听官位称呼,没有人情味儿。”
李持安点头说:“绎儿知道,小姨父。”
想到方才李持安的作为,晏同一不觉间露出欣慰的表情,“你今日做得很不错,比你大哥更懂得权衡利弊,差事固然重要,但无谓的送死没有必要去做。”
“你父亲把你哥俩看得很透彻,小姨夫相信他的决定没有错,你会是一只很好的接班狗。”
李持安自动过滤掉“接班狗”三个字,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骂人的人。
“知子莫若父,父亲自然看得透绎儿与兄长,但我们看不透小姨父。”李持安看向晏同一的眼睛满是不解。
他不懂小姨夫为何坚定地追随太后娘娘?
更不明白朝臣请太后娘娘还政官家的时候,小姨父会说“执政看百姓”?
晏同一轻笑一声,“重阴润万物,何忧执权主?”
说完后,转身上了小厮牵着的马。
这句话,让李持安很是不解。
自古男子执政,统治天下,怎么能说不用关心谁是执权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