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师傅快步走进里间,没注意看路,脑袋碰到柱子,咚的一声响,引得檀娘子笑出声来。
檀师傅摸了摸磕头,转身就进到了里间。
阿蕊觉得咚的一声响后,檀师傅应该很疼,“檀娘子,檀师傅他——”
“他皮糙肉厚的,没事,阿蕊不用担心。”檀娘子边说边套上袖套,“东家,我忙去了。”
纪晏书颔首。
一片喧嚣忙碌,都付与黄昏。
这个下午,李持安没有来。
檀师傅帮着送货的车夫将百香居进的香料卸下来,又搬到后院放好。
檀娘子拿着笤帚打扫青石地板的碎屑,纪晏书将柜台上的账册收拾好,放进她的斜挎包里。
檀师傅把最后一包香料搬到后院,出来便说:“东家,搬完了,可以收工回家了。”
纪晏书回他:“辛苦檀师傅了。”
“檀娘子,渴了吧,喝水,”阿蕊手里拿着两杯水,一杯给檀娘子,另外一杯端给檀大爷,“檀师傅也喝水。”
她不会做制香,又不擅长向客人推销香料,只能帮着打打杂,给店铺的大忙人端茶送水。
檀师傅接过,一饮而尽。
天色渐暗,门外的小摊换了一波,白天的摊贩收工回家,专营夜市的小商贩才出来摆摊。
门外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大人笑意盈盈地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他们大抵是出来逛夜市的。
纪晏书走出柜台,却见檀娘子握着阿蕊给她的那杯水望向门外,望得出神。
檀娘子的目光好像落在大人牵着的小孩儿身上,一会儿眉目含笑,片刻之后,就收敛了笑意,眉间尽是愁痕。
“阿娘,我想吃烙面角儿。”
“好,给你卖,明天夫子交代的课业要好好完成。”
纪晏书看见,檀娘子在听到门外街道经过的这对母女的对话时,身侧抹泪。
“东家,活做完了,那我与我家娘子先收工了,您锁铺子。”
檀师傅走到檀娘子身边,用宽大的身躯挡住了瘦小的檀娘子,似乎很怕有人看见他娘子哭泣抹泪的可怜样,一只手伸到身后,将帕子悄悄地递给了身后的娘子。
檀娘子用帕子擦干眼泪,用手拧了一把丈夫檀大,檀师傅同纪晏书二人挥手告别,抬步便走。
“等等。”
檀师傅回头看向突然出声的东家。
纪晏书问:“檀师傅,你是不是住落松巷?”
檀师傅愣了一下,而后木讷地点头。
东家好好地问他住哪里做什么。
檀娘子也好奇地看过来。
纪晏书将挎包背好走过来,“是这样的,檀师傅,檀娘子,百香居一开业时,你们便此尽力地帮我,又是给我提建议,又是帮我研制新香料的。
“我下个月你们涨两贯工钱,每个月十七贯。”
檀师傅恍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东家。
工钱涨这么快的吗?两个月前才涨了,现在又涨。
檀师傅回过神来,道:“多,多谢东家。”
“檀娘子,这个给你。”纪晏书手里的一把铁线弯成的钥匙递给檀娘子。
“我在青牛街鲜味面馆斜对面的十六号宅赁了间公房,有两室,也带有小厨房。”
“每月的赁房钱有我出,得了空你们便搬过去,上工也近些。”
檀娘子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又漂亮的东家。
阿蕊也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自家的小娘子。
不仅工钱涨得快,还帮租房!
小娘子莫不是半夜咳嗽咳坏了脑子?
纪晏书轻声问:“不乐意?”
“我,没——”檀娘子呆呆瞧了眼东家,又不知所措地望向丈夫。
檀师傅:“东家?”
纪晏书笑得温柔:“我这百香居往后想做得更好,还得靠你们二人多多帮衬呢。”
“这可不许推辞,都与房主签了租契,租金也付了一年,人不退地。”
纪晏书一把拉过檀娘子的手,将手里钥匙塞到了檀娘子的手里。
檀娘子握住了那把微凉的钥匙,目光落在东家身上,郑重而缓声,“多谢东家。”
纪晏书私宅灯明。
阿蕊坐在门槛吃着夜市小摊买的肉馅莲花饼,眉头却紧锁。
她实在想不通,小娘子为何对檀师傅夫妇这么好。
钱是树叶,随便摘随便用吗?
她当宫女这么多年,从没涨过工钱。
“阿蕊姑娘,夜里风凉,怎么坐门口吹风呢。”
阿蕊抬眸。
原来是斜对门的邻居,翰林院学士章伯珉章学士。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发旧的文人袍子,手里抱着两三岁的儿子。
小孩脑袋四周的头发被剃光,头顶的头发用红绳扎成两个朝天的小鬏,看起来很滑稽。
阿蕊回道:“章学士不也是抱着你家恒哥儿出来吹风,恒哥儿还穿着开裆裤就抱出来了,仔细你家夫人又拿着棍子追着你跑。”
用手帕擦干手上的油后,阿蕊双手拖着下巴苦恼叹气。
章学士听到阿蕊唉声叹气,也跟着叹气,“唉!唉!”
阿蕊眼皮也不抬,“士农工商,您都顶端了,您还叹啥气。”
章学士愁眉苦脸,沉声道:“望月初,请料钱,觉日月长;到月终,供房钱,觉日月短。”
阿蕊哦了一声。
原来章学士是愁钱的问题,他又交供房钱了。
春风吹进小窗,案上烛火灭又复明,投映在墙上的人影如水波,一漾一漾的。
叮当哐啷的拨算盘声传入李持安的耳朵。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
纪晏书闻声抬头,果然见李持安在窗外,他还着穿皇城司的黑色工服。
还真是风神洒落,容止不与人同。
身材很有料,越看越帅!
阿蕊就在大门口,李持安来了,阿蕊都不进来通报,显然李持安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那就是飞檐走壁进来的了。
“要管账呢,你今日没来,是值班么?”
李持安径直走进室内。
“有些事耽搁了,”李持安苦涩一笑,“有宵夜么?饿。”
纪晏书闻言,哑然失笑,“你当我这里是食肆了。”
李持安脸有倦色,显然是很累了,“这单生意,纪娘子接不接?”
“我接,成了吧,”纪晏书扶案起来,“我到小厨房给你做份荼蘼粥,再蒸碟萝菔面。”
饱腹后,李持安缓声说:“明日……我不得空过来,宫中设宴,我要出席。”
纪晏书已经将碗筷收到托盘上,闻言,只点头说了个:“好。”
“你就说了个好,不多问问的?”李持安神色有些黯然。
“我妇道人家,问你公事做什么。”纪晏书注意到李持安的情绪,不禁笑了笑,“宫宴是为谁庆贺的?”
“荆王爷。”
纪晏书哦了一声,“那可是很可怜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