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演武场还笼在薄雾里,史渊的皂色披风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点将台最高处,目光扫过台下三百余员将官——这些跟着他从濠州打到应天的老兄弟,此刻都仰头望着他,甲胄上的铜钉泛着冷光。
\"三日后,本将亲率两万玄甲军西征。\"史渊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震得旗杆上的\"明\"字旗簌簌作响,\"目标敦煌以西的鬼哭峡,捣毁玄冥殿的天命祭坛。\"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李参将攥着腰间的虎符跨前半步,甲叶摩擦出刺耳的响:\"将军!
京城刚平了陈党余孽,各营伤兵还没补全,这时候分兵......\"
\"李叔。\"史渊走下台阶,伸手按住老将肩头。
他记得李参将的儿子去年战死在池州,此刻对方手背上的旧疤正随着情绪起伏微微发颤,\"陈廷安的密信里写着'七月十五子时',今日离那日子只剩十七天。\"他从怀中摸出张皱巴巴的草纸,正是昨夜逼问出的地图,\"玄冥殿要借星象改天命,这事儿拖不得。\"
演武场突然静得能听见沙粒滚动的声音。
右营的周统领扯了扯自己的护心镜:\"末将愿带三千人打前站!\"
\"不。\"史渊将地图递给亲兵,\"京城留一万虎贲军,由张指挥使镇守。\"他转向左侧脸色发白的文书官,\"传我令:各营今日起封存粮草,马厩加三倍夜巡,敢有走漏风声者——\"他的手指划过腰间霸王枪的枪缨,\"军法处置。\"
文书官的笔杆\"咔\"地断在手里。
散将时已近正午。
史渊回到后宅时,挽月正倚在廊下的枣树上。
她的身影比半月前更淡了些,青裙上的血纹咒印却愈发鲜艳,像被火烤过的枫叶。
\"要走了?\"她指尖轻触他胸前的玄甲,咒力顺着甲缝渗进去,在他心口烙了个淡红的印子,\"这是血魂玉的感应阵。\"她摊开掌心,一枚鸽蛋大的玉坠躺在她苍白的手心里,血丝在玉中游走如活物,\"我在应天布了三十六个咒坛,你若遇险......\"她突然别过脸去,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闪了闪,\"能比驿站快三倍收到消息。\"
史渊接过玉坠,触手冰凉。
他想起昨夜在密室里,挽月为了炼这玉,用残魂引动朱家血脉,整个人在咒阵里烧得像团鬼火。\"我会活着回来。\"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挽月猛地抬头,眼底的幽火却突然熄了。
她望着他腰间的霸王枪,枪杆上的红绸还是她亲手染的,此刻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新刻的\"破冥\"二字。\"玄冥殿不是普通江湖帮派。\"她伸手抚过枪身,咒力在红绸上洇出几滴血珠,\"他们是项霸王当年的暗卫,知道太多......\"她顿了顿,\"禁忌。\"
史渊的拇指摩挲着玉坠上的血丝。
他想起系统融合项羽记忆时,偶尔闪过的碎片——黑衣蒙面人跪伏在乌江畔,铠甲下绣着金线蛇纹。
原来那些不是幻觉。
西征那日下了场太阳雨。
史渊骑在乌骓马上,看雨水在甲胄上滚成银线。
两万玄甲军像条黑龙,碾过河西走廊的戈壁滩。
赖崇的身影在队伍最前端若隐若现——自从上次重伤后,这兄弟就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只能在晨昏时显形。
\"将军!\"前军探马的喊杀声刺破雨幕。
史渊一提缰绳,乌骓人立而起,溅起的泥水打湿了护面。
前方是座坍塌的城池,城墙缺口处堆着半人高的白骨。
赖崇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不对劲。\"史渊摸出腰间的霸王枪,枪尖刚触到地面,真气便顺着枪杆窜进土里——地下三指处埋着铜线,绕成复杂的阵图。
\"命盘机关。\"挽月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史渊一愣,这是血魂玉的感应?\"玄冥殿用来锁魂的,破阵要......\"
\"以血为引。\"史渊截断她的话。
他抽出腰间匕首,在掌心划了道口子。
鲜血滴在铜线上的瞬间,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半块青铜盘从土里翻出来,上面的刻痕正是昨夜那张地图的缩小版。
赖崇的手穿过青铜盘,捡起块碎玉:\"这纹路......像当年钟离昧的私印。\"史渊瞳孔微缩——钟离昧是项羽麾下大将,后来被刘邦设计诛杀。
难道这机关是被背叛的玄冥弟子所留?
越往西走,风里的血腥气越重。
第七日黄昏,队伍在鬼哭峡外三十里扎营。
史渊刚喝了口热水,赖崇的身影突然从帐外闪进来,半透明的脸上带着少见的凝重:\"祭坛外围有三百守军。\"他抬手比划,\"其中八十个......\"他的指尖穿过自己的胸口,\"没心跳。\"
史渊的茶盏\"啪\"地碎在案上。
他记得陈廷安密信里提到过\"命奴\",原以为是江湖传言,此刻却觉得后颈发凉。\"你确定?\"
\"他们左臂有蛇纹刺青。\"赖崇的声音发闷,\"我认出两个——去年在滁州战死的王二牛,还有......\"他突然别开脸,\"张老三。\"
史渊的指节捏得发白。
张老三是他亲兵营的老人,去年为救他挡了一箭,尸体还是他亲自收敛的。
他抓起霸王枪冲出帐外,夜风吹得旗幡猎猎作响,远处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座巨大的坟场。
\"全军熄灯!\"他压低声音吼道,\"赖崇带二十个死士跟我潜过去。
其余人等,半个时辰后听号炮进攻!\"
月光爬上祭坛最高处的青铜柱时,史渊正贴着石壁喘气。
赖崇的手突然按在他肩头——前面的草窠里传来脚步声。
\"大人,那姓史的快到了。\"沙哑的声音让史渊寒毛倒竖,这是王二牛的音色,但比记忆里生硬十倍,\"祭坛的轮盘转了七圈,轮回要开了。\"
\"住口!\"另一个声音更冷,\"他来了正好。\"
史渊刚要冲出去,身侧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他猛地转身,月光下站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右手里捏着卷羊皮地图。
\"史将军。\"男人将地图抛过来,史渊本能地接住,展开一看,正是祭坛的防御图,连暗哨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玄冥殿要重启轮回,不是改天命。\"男人的刀疤随着说话的动作扭曲,\"当年项霸王不肯入轮回,他们记了两千年的仇。\"
史渊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望着男人腰间的蛇纹玉佩——和昨夜抓到的堂主同款,却又多了道被利刃划断的痕迹。\"你是谁?\"
\"弃徒。\"男人转身隐入黑暗,声音像风里的沙砾,\"信不信由你,七月十五子时,轮盘转完九圈......\"
史渊攥紧地图,指节发白。
他望着祭坛方向跳动的火把,突然觉得这月光比鬼火还冷。
赖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军,要动手吗?\"
史渊没有回答。
他望着掌心的血魂玉,血丝正以极快的速度游走——挽月在应天,应该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轮回?
两千年的仇?
他摸了摸霸王枪杆上的\"破冥\"二字,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刻轻了。
\"等。\"他说,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等那弃徒的话,验一验。\"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混着祭坛方向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在鬼哭峡的风里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