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游太虚寻旧影,血脉牵引觅生机。
一念执着破迷障,残瓷幽光照残躯。
********************************************************************************************************************************
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之中,阮白釉的意识像一叶孤舟,在绝望的怒海中沉浮。那无尽的怨气与痛苦化作的粘稠液体,已不仅仅是包裹,更像是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侵占她的每一寸思想。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同化,即将成为这片绝望深渊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超脱。
“青临……”这个名字,是她最后的执念,如同风暴中灯塔的微光。然而,这微光也越来越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之际,一股莫名的暖流,突兀地从她血脉深处涌起。这股暖流初时微弱,如冬日里的一缕残阳,但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奔腾的江河,在她几近干涸的意识之海中汹涌澎湃。这股力量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气息,却又蕴含着不屈的生机。它像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下坠的意识,并将她向上牵引。
与此同时,沈青临在剧痛与混沌中挣扎。那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依旧在他体内肆虐,冻结着他的生机,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在黑暗中飘散。他强撑着想要凝聚精神,想要感知阮白釉的状况,但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徒劳。
“白釉……”他在心中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拉扯感从他与阮白釉相触的地方传来。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的物理力量,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他模糊的感知中,仿佛看到了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带,从阮白釉身上延伸出来,缠绕住了自己即将溃散的意识,将他一同向上拉扯。
这股力量,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带着阮白釉独有的气息;陌生的是,它此刻所展现出的磅礴与浩瀚,远超他以往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两人涣散的意识被重新凝聚时,他们发现自己已不在那个冰冷黑暗的深渊,也不在那个狼藉一片的房间。
眼前是一片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翻涌的、带着淡淡血色的迷雾。迷雾之中,光影交错,变幻不定,仿佛承载着无数破碎的记忆与情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悲怆,仿佛亘古的叹息在这里回荡。
阮白釉首先恢复了些许清明。她茫然四顾,心中充满了困惑。这里是哪里?是幻境,还是……另一种绝望?
“白釉?”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阮白釉猛地转头,看到了同样一脸茫然的沈青临。他的身影在这片血色迷雾中显得有些虚幻,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依旧带着她所熟悉的关切与坚毅。
“青临!”她惊喜交加,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然而,她的手却从他的身影中穿了过去。
两人都是一愣。
“我们……这是……意识体?”沈青临很快反应过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他尝试着感知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只有一片虚无。他们此刻的存在,更像是两道被束缚在这片奇异空间中的意念。
阮白釉也明白了过来,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若非那股突如其来的血脉力量,他们恐怕已经彻底迷失在先前的黑暗中了。她看向沈青临,眼中充满了担忧:“你怎么样?”
沈青临勉强摇了摇头,尽管没有实体,但他依旧能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刺痛。“暂时……还好。你呢?刚才那股力量……”
阮白釉蹙眉,感受着体内那股已经平息下来,却依旧潜藏在血脉中的神秘力量。她低声道:“我不知道……它好像……一直都在,只是从未像刚才那样清晰地涌现过。”她隐隐觉得,这股力量与她家族的血脉,与那套骨瓷的诅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四周翻涌的血色迷雾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那些光影碎片开始加速流转,渐渐汇聚,在他们面前投射出了一幕幕模糊而震撼的画面。
那画面,仿佛是从尘封了百年的旧时光中剥离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历史尘埃与血腥气息。
他们看到了一处幽暗的所在,像是一间封闭的密室,又像是一处不祥的祭坛。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草味与血腥味。一个身着清末民初服饰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身形纤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套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骨瓷茶具——正是那套诅咒的源头!
女子的对面,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男子,神情焦虑而痛苦。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本厚厚的日记。
“威廉!”沈青临低呼出声。尽管画面模糊,但他认出了那个西方男子的侧影,与威廉·道尔顿在照片中的样子极为相似,只是更加年轻,也更加……绝望。
而那个女子……阮白釉的心脏猛地一缩。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那身形和隐约可见的发髻,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先祖!威廉日记中语焉不详的、与骨瓷诅咒有着最直接关联的阮家先人!
画面继续流转,如同破碎的琉璃,每一片都映照着令人心惊的片段。
他们看到,阮家先祖与威廉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女子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威廉则不断地摇头,脸上充满了挣扎与不忍。
紧接着,画面一转,密室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不是温暖的橘黄色,而是带着不祥的幽蓝色。骨瓷茶具在火焰的映照下,红光更盛,仿佛有生命一般,上面的凤凰火纹如同活了过来,在瓷器表面游走。
阮家先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落在骨瓷之上。鲜血与红光交融,发出“滋滋”的声响。她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而悲壮,仿佛在进行一场禁忌的仪式。
威廉在一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日记掉落在地,摊开的页面上,用英文写着一些凌乱的字句。
“她在做什么?”阮白釉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能感觉到,画面中的先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牺牲。
沈青临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画面上,眉头紧锁。他努力辨认着威廉日记摊开页面上的字迹,但距离太远,光线又太暗,只能依稀看到“pact”(契约)、“sacrifice”(牺牲)、“protection”(保护)等字眼。
突然,画面猛地一震!
一股远比之前仪式反冲时更加强大、更加邪恶的力量,从那套骨瓷中爆发出来。黑色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妖魔,张牙舞爪地扑向阮家先祖和威廉。
阮家先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巨震,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撕扯。而威廉,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睁开眼睛,捡起地上的日记,用自己的血,在某一页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然后毅然将那本日记投入了幽蓝的火焰之中!
“不!”沈青临失声喊道。威廉的日记是他们追查诅咒的重要线索,如果在这里被毁,那……
然而,就在日记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瞬间,阮家先祖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出了一道奇异的血色符文,印在了日记之上。同时,她凄然一笑,对着威廉说了一句什么。由于距离和迷雾的干扰,他们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口型,分明是中文。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爆发,画面戛然而止。
血色迷雾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翻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阮白釉和沈青临却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撼。
“那是……威廉日记中没有记载的部分。”沈青临声音干涩地说道,“一场惨烈的争斗……关于骨瓷诅咒的本源。”
阮白釉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的手不自觉地抚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先祖的悲痛与决绝。“我的先祖……她和威廉……他们之间,达成过某种禁忌的契约。”她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契约。”沈青临的目光闪烁着,“威廉日记中提到过他与一位‘东方友人’的约定,但细节缺失。刚才的画面,无疑补充了这一点。而且,那契约,似乎与‘保护’和‘牺牲’有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重要的是,在日记被投入火焰之前,你的先祖用血符印记了它,并且对威廉说了话。这说明,日记中可能隐藏着她留下的、关于契约的关键信息,或者说……是破解诅咒的线索!”
阮白釉心头一震,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契约的碎片信息……这就是我们在绝境中抓住的一线生机?”
“很有可能!”沈青临肯定地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精神空间,恐怕就是你血脉力量在危机时刻,结合了仪式残余的力量,以及我们对诅咒的强烈执念,共同构建出来的。而这些画面,正是你血脉记忆深处,关于诅咒本源的烙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绝。他们必须从这些破碎的画面中,拼凑出有用的线索。
他们开始努力回忆刚才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阮家先祖的每一个动作,威廉的每一个表情,骨瓷上流转的光芒,甚至是空气中弥漫的气息。
“威廉在日记上用血写字……”阮白釉轻声道,“那应该是非常关键的内容。”
“还有你先祖最后打出的血符,以及她对威廉说的话。”沈青临补充道,“那句话,很可能就是启动或者封印某种力量的关键。”
他们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那些画面,试图从模糊的口型和威廉日记上依稀可见的字眼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时间在这个奇异的空间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阮白釉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颤,她的意识似乎与那遥远的血脉记忆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的词语,如同破碎的瓷片,在她脑海中浮现:
“……以血为盟……守护……代价……唯……真爱……可解……”
这些词语不成句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
“青临,”阮白釉急切地看向沈青临,“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词语。”她将那些词语复述了一遍。
沈青临的眼神骤然亮起:“‘以血为盟’,这与画面中先祖滴血骨瓷,威廉血书日记的情景吻合!‘守护’与‘代价’,这正是契约的核心!而‘唯真爱可解’……这会不会就是破解诅咒的关键?”
虽然这线索依旧模糊,但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们感觉到四周的血色迷雾开始变得不稳定,这个精神空间似乎正在瓦解。一股强烈的排斥力传来,要将他们的意识重新推回现实。
“我们必须回去了!”沈青临沉声道,“记住这些线索,记住刚才的感觉!”
阮白釉重重点头。她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那股力量虽然平息,但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唤醒了一般,与她产生了更深的联系。
两人集中意志,不再抵抗那股排斥力。
现实世界中,狼藉一片的房间内。
沈青临和阮白釉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沾满了灰尘与血迹。引路石的碎片散落在阮白釉的胸前,黯淡无光。
突然,那些引路石的碎片,以及散落在周围的一些细小的骨瓷残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莹微光。
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缓缓渗入两人的身体。
阮白釉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感觉到一股微弱但坚韧的力量,正在修复着她受损的意识,抵御着那股反冲力量的余威。这股力量,与她在精神空间中感受到的血脉之力同源,此刻又仿佛得到了那些骨瓷碎片的呼应。
“唔……”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从阮白釉的唇间溢出。
紧接着,沈青临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暖流,虽然不如阮白釉感受到的那般清晰,但却像是一道屏障,将那些侵入他体内的阴冷气息缓缓逼退。
这是一个艰难而缓慢的过程。那股反冲力量虽然在爆发后有所衰减,但其残余的破坏力依旧惊人。他们就像是在与死神拔河,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艰辛。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精神空间中获得的线索,阮白釉血脉中觉醒的力量,以及那些骨瓷碎片中残留的微弱能量,汇聚成了他们对抗绝望的武器。
“撑住……”沈青临在心中对自己,也对阮白釉说道。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带着一丝新生的坚定。
他能感觉到,阮白釉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却比之前稳定了一些。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阮白釉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破碎的天花板,以及透过破窗投射进来的、雾港市永不熄灭的诡异霓虹。刺鼻的血腥味与焦糊味涌入鼻腔,让她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白釉!”沈青临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欲裂,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他侧过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阮白釉。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狼狈不堪,但在他眼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令他心安。
“青临……”阮白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看着沈青临,眼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们……活下来了?”
沈青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嗯,活下来了。”
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段共同经历的、惊心动魄的精神之旅。那些画面,那些线索,如同烙印一般,深刻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从那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中,暂时挣脱了出来。而那关于百年诅咒本源的惊鸿一瞥,以及那份禁忌契约的残片信息,成为了他们在这无边黑暗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火光。
诅咒的真相,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悲怆。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踏上了揭开这层层迷雾的道路,并且,不会再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