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窑双影藏玄机,引路明石透曦微。
此夜星沉风又起,欲借薪火问是非。
********************************************************************************************************************************
自旧窑巷归来,沈青临便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与城市的历史档案中。雾港市图书馆的特藏室、历史博物馆的未公开文献,乃至一些私人收藏家的偏僻记录,都留下了他奔波的身影。他拍摄下来的“双生火焰”符号,如同一个幽灵般占据了他的思绪,而那两座并立的窑炉结构,更是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他查阅了大量关于雾港乃至周边地区古代窑炉建造的资料,试图找到类似的形制,却始终如大海捞针。这个城市的历史,如同其终年不散的浓雾,层层叠叠,既有东方古国的深厚底蕴,又被西方殖民的浪潮反复冲刷,形成了独特而复杂的脉络。
阮白釉则将更多的心神放在了那块被“激活”的引路石上。自那日从旧窑巷回来,石头表面的温润之下,似乎真的多了一丝微弱的脉动,仿佛一颗沉睡已久的心脏,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搏动。她时常将其握在掌心,闭目凝神,试图捕捉那丝脉动传递出的更深层信息。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显现符号或文字,而是像一根无形的弦,与她的精神力发生了共振。有时,当她凝视着从窑场带回的碎瓷片,或沈青临找来的某些古籍拓片时,引路石的震动会变得稍强一些,像是在无声地肯定或指引。
“青临,你看这个。”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阮白釉在自己的古董店“凝碧轩”内,指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对沈青临说道。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将店内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空气中弥漫着老檀木与淡淡茶香混合的气息,宁静而悠远。
沈青临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凑了过去。那是一本记录本地风俗异闻的杂记,纸张脆弱,字迹也有些模糊。阮白釉指着其中一段:“‘……凡有大疫或不祥,乡人或择地建双祠,或立对碑,以阴阳相济,消弭灾厄。亦有传言,昔有巧匠烧制秘瓷,采双窑同火,谓之‘阴阳窑’,所出之器,能锁魂魄,亦能安生灵,然其法早已失传,仅余片语于乡野传说……’”
“阴阳窑?”沈青临的目光一凝,“这与我们发现的‘双生窑’,在理念上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都是‘成对’,都指向了某种特殊的平衡或制约。”
阮白釉点头,神色凝重:“而且,你注意到没,这里提到了‘锁魂魄’与‘安生灵’。这骨瓷诅咒,不正是与魂魄纠缠不清吗?那‘主人’的力量,似乎就是一种扭曲的魂魄之力。”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一种感觉,引路石的激活,以及这些关于‘双生’的线索,都在指引我们,或许需要一场……特殊的仪式。”
“仪式?”沈青临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一向是相信科学与逻辑的法医,但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尤其是那套会渗血的骨瓷茶具,早已动摇了他固有的认知。他深知,有些力量,无法用现有的科学完全解释。
“是的,”阮白釉的眼神异常坚定,“我们之前只是被动地应对诅咒,寻找线索。但现在,‘双生窑’和‘双生火焰’的符号,以及这‘阴阳窑’的传说,似乎提供了一种主动出击的可能。引路石的回应,也像是在鼓励我们朝这个方向探索。”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需要借助这些线索,尝试构建一种能够克制诅咒,甚至消除那‘主人’新近滋生力量的仪式。同时,也巩固我们之前努力的成果,避免诅咒卷土重来。”
沈青临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盘算着。他想起阮白釉梦境中与那个被诅咒女人的联系,想起女尸肋骨上的凤凰火纹,这些都与“双生”、“火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诅咒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常规的神秘力量,那么用一种同样源于古老智慧的仪式去对抗,或许真的可行。
“我明白了。”沈青临的眼神变得锐利,“如果真要举行仪式,我们需要极其周密的准备。场地、器具、时辰,以及仪式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他的求知欲和骨子里的严谨被激发了出来,即使是面对神秘学,他也力求做到逻辑上的自洽和操作上的精确。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全身心投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准备之中。
地点,他们选在了阮白釉的“凝碧轩”。这里平日里就清净,且充满了古朴的气息,阮白釉认为这里的“气场”相对纯粹,适合进行这种沟通古老力量的仪式。为了万无一失,阮白釉提前数日便闭店谢客,专心清理出一间平日里用作库房的僻静房间。
器具的准备最为繁琐。核心自然是那套1943年的英国骨瓷茶具,它将被置于仪式的中心。从旧窑巷采集的窑渣和碎瓷片,被阮白釉小心翼翼地研磨成粉,分别装在两个小巧的青花瓷碟中。沈青临则根据“双生火焰”的符号,用特制的朱砂混合了少量阮白釉的指尖血,在一块新购的圆形黑色玄武岩板上,一丝不苟地绘制出那个神秘的图腾。这块玄武岩板沉重而冰冷,透着一股原始的蛮荒之力。
此外,阮白釉还从自己的珍藏中找出两支年份久远的龙凤对烛,烛身雕刻精美,据说是前朝宫廷的遗物。清水两碗,取自清晨的第一道露水,分别置于符号的两侧。香炉中点燃的,是阮白釉特意调配的沉香、艾草与几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的香料,烟气袅袅,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神与驱邪气息。
引路石则被阮白釉用一根红绳穿起,挂在胸前,紧贴肌肤,她能清晰感受到它随着自己心跳而产生的共鸣。
沈青临负责查阅所有能找到的与“阴阳”、“双生”、“祭祀”、“窑火”相关的古籍,试图从中整理出一套相对完整的仪式流程。他发现,在许多古老的文化中,都存在利用“对偶”或“平衡”原理进行的祈福或驱邪仪式。火焰,作为毁灭与重生的象征,也常常扮演重要角色。
他们选择的时刻,是月相由亏转盈的前一夜,子时。古人认为,这是阴阳交替,能量转换的关键节点,最适合进行此类沟通天地,扭转乾坤的仪式。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雾港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丝毫穿不透“凝碧轩”厚重的木门与窗棂。库房内,仅有两支龙凤对烛发出摇曳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古老的壁画。
阮白釉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丝绸衣裤,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神情肃穆而专注。她赤足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着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气息。沈青临则是一身深色便装,他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物品的摆放位置,确保与他们共同商定的方案完全一致。
玄武岩板上的“双生火焰”符号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动。骨瓷茶具静静地摆放在符号的中心,那暗红色的液体似乎比往日更加浓稠,在杯底盘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准备好了吗?”沈青临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胸前的引路石传来一阵比以往更加清晰的温热与震动,仿佛在催促,也像在给予力量。她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开始吧。”
沈青临颔首,他先是拿起一碗清水,围绕着玄武岩板逆时针洒了一圈,口中低声念诵着他从古籍中整理出的一段诘屈聱牙的祷文,其内容大意是祈求平衡之力,涤荡污秽。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接着,阮白釉上前一步,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下,悬停在那套骨瓷茶具上方。她闭上双眼,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通过引路石,与这套被诅咒的器物,与那古老的窑变秘密,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
“双生之火,阴阳之变……”她轻声呢喃,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呼唤,“溯其源,平其怨,锁其恶,安其灵……”
随着她的念诵,房间内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光芒似乎黯淡了刹那,又骤然明亮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与香炉中散发的暖香形成了奇特的对峙。
沈青临紧盯着那套骨瓷茶具,只见杯中盘旋的暗红色液体,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而玄武岩板上的“双生火焰”符号,那朱砂绘制的线条,竟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烛光交相辉映。
阮白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明亮。她能感觉到,引路石正源源不断地将一种奇异的能量导入她的体内,再通过她的双手,引导向那套骨瓷。同时,她也能感觉到一股来自骨瓷内部的巨大吸力,以及一种混杂着怨恨、不甘与痛苦的复杂情绪。
“就是现在!”阮白釉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
沈青临立刻会意,他拿起那两碟研磨好的窑渣与碎瓷片粉末,同时倾倒在“双生火焰”符号两侧对应的火焰图案上。
“嗤——”
粉末接触到发光的符号,竟发出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如同将水珠滴入滚烫的油锅。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吸引的气息从粉末中升腾而起,一股炽热如火,一股阴寒如冰,它们在空中盘旋交织,缓缓地融入到“双生火焰”符号的光芒之中。
刹那间,整个房间内的光线都仿佛被那符号所吸引、吞噬。龙凤对烛的火焰被压制得只剩下豆点大小,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套骨瓷茶具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杯中的红色液体旋转得更加疯狂,甚至有几滴溅射出来,落在玄武岩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一缕白烟。
阮白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从骨瓷中涌出,试图挣脱她的控制。她咬紧牙关,将更多的精神力注入其中,胸前的引路石散发出越来越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固守本心,引正辟邪!”沈青临沉声喝道,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在这压抑的空间中注入了一股阳刚之力。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阮白釉微微颤抖的手腕,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传递给她。
两人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通过引路石和那神秘的符号连接在了一起。
仪式仍在继续,那股无形的较量也达到了顶峰。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他们能做的,只有倾尽全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场融合了古老智慧与新发现的神秘仪式之上。空气中的紧张与期待交织,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那“双生火焰”的符号,在吸收了窑渣与瓷片的力量后,光芒愈发炽盛,仿佛真的有两团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试图净化这百年诅咒所带来的沉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