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看着欲言又止的周忱,笑着说:“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工匠地位卑微,六部中连刑部都高于工部。
让你调往工部,确实是委屈了你。”
“臣不敢!”
周忱闻言正色,忙行礼道,“臣乃夏大人举荐予太孙,承蒙太孙青睐,臣愿听从太孙安排。”
“没什么不敢的,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聊聊心里话。”
朱瞻基摆摆手,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说道,“如今许多人瞧不起工匠,不过是因为工匠地位低贱。
但仔细想想,若没了工匠,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指着远处田间忙碌的农户说道:“看见了吗?百姓耕地用的锄头、犁耙都是工匠所制,没了工匠,他们靠什么耕作?”
“还有,皇上北伐时的大将军炮,士兵铠甲兵器,甚至是我们的住所,这些全出自工匠之手。”
“这就是工匠的价值,可以说,世间万事万物早已离不开工匠了!”
有些*一旦揭开,往往令人始料未及。
此刻周忱听着朱瞻基的话,觉得自己身为士阶层,理应反驳。
可朱瞻基所说句句在理,让他无从反驳。
朱瞻基看到周忱的表情便明白该说的已基本说完,只需再加点猛料或许能动摇周忱的想法。
稍作停顿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段长约二十多公分的铜管递了过去。
周忱稍作停顿,一脸疑惑地问:“太孙殿下,这是什么玩意儿?”
朱瞻基轻轻抬高下巴,嘴角微扬:“我管它叫望远镜,你也可称其为千里眼。”
这望远镜是朱瞻基利用夏原吉整理纪纲家底时找到的两块水晶制成的。
当时玻璃还未普及,他造出这玩意儿,本是想拿来糊弄自己那精明的祖父,换点好处。
如今拿出来,也是想顺带让周忱见识一下。
不待周忱多问,朱瞻基接着说道:“把眼睛贴近这一头,再通过它看看远处的景致。”
周忱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遵命行事,把简易版的望远镜放到眼前。
瞬间,他的脸僵住了。
隐约留着胡茬的嘴巴缓缓张开。
这河道不算宽,约莫五十米,加上河岸,大概一百多米。
即便如此,一般*眼也大致能看清百米范围内的景象。
然而,他居然透过望远镜越过了河面,穿过稀疏的树丛,清楚地看见了对岸田间劳作的农夫。
周忱依依不舍地放下望远镜,毕恭毕敬地递还给朱瞻基,犹豫片刻后问道:“太孙殿下,此物究竟从何而来?”
朱瞻基将望远镜收进怀中,淡然一笑:“工匠所制。”
“工匠制作的?”
周忱若有所悟,随即说道:“臣恳请太孙允许臣进入工部,立刻大批量生产此物。
如今正值北伐之际,若大军配备此物,定能在辽阔草原上提前洞察敌情。”
“此事不必急。”
朱瞻基听罢轻蔑一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北伐尚需时日,至少还要筹备两三个月。
因此,这种军事利器他怎会轻易交付?
不靠此物从好战的祖父那儿换些利益,实在有愧于他费尽心力制作它。
再说,玻璃尚未制成,仅用水晶成本过高,无法广泛推广。
毕竟要制作这样高质量的望远镜,必须选用毫无瑕疵的水晶,且需要技艺超群的工匠耗费大量精力精心打磨,才勉强完成了这一个。
换作常人,别说这种毫无瑕疵的水晶了,单是寻觅到一位能将其打磨为合格凸透镜的匠人,便是难事。
因此,待玻璃造出之后,再着手制作望远镜更为妥当。
该说服的人都已说服。
见周忱欲言又止,朱瞻基站起拍了拍屁股便道:“行了,走吧,回去。
等这边事毕,我会安排你入工部,此事还得与户部及夏老先生商议。”
周忱:“……”
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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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北伐在即,臣以为此事需再斟酌。
若我军大量配备望远镜,夜不收的情报势必增加,两军未战,我军便已对敌情了然。”
自皇庄归来,周忱心中一直郁结。
看着骑马而过的朱瞻基,又瞥向他怀中放置望远镜的位置,心中满是遗憾。
若草原之上各军将领皆有此物,调兵遣将犹如如虎添翼。
可惜无论他如何劝说,朱瞻基始终不肯立即着手制作。
“不急,先把羊毛纺织厂的事办好再说。”
朱瞻基瞧见周忱眼中的焦急,唇角微扬:
“况且战事尚未开始,临战前送去也来得及!”
“可……”
周忱刚要开口,忽见前方官道上一名锦衣卫骑马疾驰而来。
待近至二三十米,那锦衣卫被护卫朱瞻基的锦衣卫拦下,立刻勒紧缰绳,骏马受控急停,锦衣卫随即翻身下马。
朱瞻基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锦衣卫下马后几步奔至朱瞻基身前不远处,随即单膝跪地:
“报,太孙殿下,代指挥使命末将禀告殿下,回城时请绕道其余三门!”
说着,锦衣卫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上。
朱瞻基听锦衣卫禀报时,周忱接过了令牌递给他。
朱瞻基只扫了一眼,就确认这是张懋的令牌。
朱瞻基神情严肃地问:“起来说话,告诉我为什么张懋要我避开其他三门?”
锦衣卫谢恩后起身回话:“殿下,您中午刚出城,反贼就得到消息了。
如今应天城南门埋伏了不少反贼,他们目标就是您!”
“反贼?目标是我?”
关乎自身安危,朱瞻基非常警觉。
同时他也明白,能让张懋特意提醒他绕路,这事肯定属实。
想了想,朱瞻基问:“城内现在如何?”
“代指挥使已掌握所有反贼动向,但南门人多车杂,怕打草惊蛇,让反贼逃脱,所以暂未行动。”
听完,朱瞻基点头,觉得让张懋掌管锦衣卫是个明智决定。
在他看来,有些问题必须彻底解决,否则余患无穷。
留着隐患,就像长期防贼一样,只会徒增麻烦。
周忱听完锦衣卫的报告,也不再提望远镜的事,附和道:“殿下,安全第一,不如换条路进城吧?”
“不急。”
朱瞻基摇头,又问锦衣卫:“既然张懋知道反贼动向,那他们的装备如何?有无弓箭或强弩之类的远程武器?”
“回殿下,这批反贼仓促起事,未携带这类武器。”
“仓促起事?连弓箭都没有就想刺杀我,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
朱瞻基心里大致猜到了反贼的身份。
如今朝中纪纲的余党已被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若要说还有谁会急切刺杀他,除了靖难派别,恐怕不会是别人。
毕竟他手中握着这些人的要害,他们是真没办法才想除掉他。
这些人想解决问题,也只能采取这种极端手段。
这些人连最基本的武器都没有,便妄图在应天府内行刺他,简直异想天开。
毕竟身边有锦衣卫守护,即便上百人同时进攻,他们至少也能支撑二三十分钟。
而在这段时间里,五城兵马司必定能够及时赶到。
更何况,应天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锦衣卫的身影。
除了走投无路的人,谁会做这种傻事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转头看向身旁的周忱。
当发现两人的体型相仿时,嘴角不禁微扬,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周忱招了招手。
周忱不明所以,见朱瞻基示意,便下意识走上前:“太孙有何吩咐?”
朱瞻基见他靠近,立刻笑道:“为了防止反贼逃脱,我有个主意,可以一举将他们全部擒获。
只是这需要你的帮助。”
周忱闻言一愣,但听闻能将反贼一网打尽,立即拱手答道:“太孙尽管吩咐,只要能捉拿反贼,臣万死不辞!”
朱瞻基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反贼没有武器,我们又有锦衣卫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我们的身形相似,一会儿咱们交换衣服,你替我骑马从南门进城如何?”
周忱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明了——朱瞻基这是要让自己顶包,引诱反贼攻击,成为他们的目标。
看着朱瞻基自信的笑容,周忱张口欲言,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此事虽有风险,却并非毫无可能成功。
若失败,反而可能威胁到朱瞻基的安全。
于是他苦笑着拱手道:“臣遵命。”
朱瞻基注意到他的勉强,说道:“其实我也想过亲自出面,只是……”
话未说完,就被周忱打断,他苦笑道:“太孙贵为皇室血脉,此事还是由臣代劳为宜。
不过仍需谨慎行事,请太孙多加小心才是。”
朱瞻基闻言,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跃下马背,拍拍周忱的肩膀,温和地说:“放心,一切有我。”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得相信我。
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对付那些乱党,谁听说过贼能防一辈子的?这帮乱党虽然慌忙行事,但如果长时间见不到我进城,肯定会起疑心。
一旦让他们溜了,以后怕是不得安宁!\"
\"而如果他们见到咱们进城,必定会现身,那时咱们就能一举将他们全部擒获!\"
周忱:\"……\"
还能说什么呢?
眼前的皇太孙已经把事情安排得清清楚楚。
朱瞻基说完计划,停顿片刻后,又笑着说道:\"嗯,等这事完了,我给你加薪!\"
终于听到一句正常的话,周忱心里的烦恼顿时消散,立刻拱手道:\"如此,臣多谢太孙殿下了!\"
\"哈哈,走吧,去换衣服!\"
大约十来分钟后,队伍重新出发。
这一次,坐在马背上的不再是朱瞻基,而是换成了周忱。
马背上,周忱一脸不自然,并非因为害怕。
锦衣卫的能力他很清楚,既然说没有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只是之前是他步行,朱瞻基骑马,现在一下子变成他骑马,朱瞻基步行,他总觉得屁股下的马鞍像扎了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