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边舟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冬雪,一时看得出神。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直观的感受北国的风光。他总觉得这几百年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解这片赤忱的土地,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萧血染在上车前就卸去了伪装,宁淞先前告知过柳边舟,他并未展示出意外,只是觉着公子血染的容貌与气度果然非凡。周身沉淀着岁月的沉稳,可与他不过而立的年纪甚是不符。
见柳边舟沉默不语,萧血染率先开口,道:“还未踏出北国,柳家主如此便开始思念了?”
柳边舟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公子举止尊贵淡然,与前些日子假扮的截然不同。他客气的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只是风景与以往不同,想多感受罢了。”
萧血染垂眸,便知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家主不必见外,日前是兄弟,日后亦然。”
柳边舟看向萧血染的眼神如旧,只是多了分赏识。出身北国的汉子从来不会在感情上扭捏,率真是他们的灵魂。既然萧血染都这么说了,柳边舟自然不会退让。
“好!此番承公子之幸得以谋生,定然于柳某有大恩。日后公子有为难之处,柳某定当万死不辞。”
萧血染牵起一丝微笑,没有应下他这份人情,却也没有拒绝,侧过脸去,眼神落到一旁趴在桌子上只剩半条命的少女身上。
“额啊……好想吐……”
戴曦烨有些晕车,更别提人满为患的封闭车厢了。从边境开往西域的这班车不知道驶了多久,感觉空气都被脚臭烟熏的发酵起来。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眼神涣散,看着就难受。
萧血染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把保温杯递给她,轻声嘱咐道:“喝点热水。”
“哎你别拍了,越拍越想吐。”戴曦烨哼哼唧唧的说,“哪有热水啊,小淞给我泡的是粥,太甜了不想喝。”
“那我去前面给你接点热水。”
萧血染刚要起身,柳边舟便从袖兜里取出一枚硬币大小的药片,对着戴曦烨说道:“掌门大人不妨试试这个,有舒缓镇气功效。”
戴曦烨抬头,凑到柳边舟手跟前儿闻了闻,随即双眼放光:“镇荷丹?你怎么会有这个!”
柳边舟看着戴曦烨吃下,才解释道:“这是同开阳小友讨要来的,他……”
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柳边舟低头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他和小少爷去县里读书,都是柳某六弟送行。六弟飞的快,开阳小友常常吃不消,所以小少爷研制了镇荷丹以解晕眩痛症。”
戴曦烨嚼了嚼,的确是玉祈府的秘制味儿,“听过晕车的,还没听过晕飞的。”
萧血染此时从外面接水回来,放到戴曦烨面前,还冒着热气。
“也没听过晕火车的。”
戴曦烨抬头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那是你没见识。”
坐在对面的柳边舟看着二人微笑,并未言语。
“这儿到山海关还要多久?“
萧血染看了眼窗外,“还得一天。”
“哎。”戴曦烨叹了口气,“好煎熬啊……对了,家主大人,你一直在花兰沟那边儿,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呀?”
一旁的萧血染幽幽的瞥了兴致昂昂的戴曦烨,好像跟刚才完全是两个人。柳边舟依旧端坐,笑笑,“掌门大人可别这么叫,叫我名字便是。”
“那你也别叫我掌门大人!”
柳边舟含笑颔首,沉吟一瞬,又开口道:“那……大小姐,想听什么?”
戴曦烨仰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小淞的八卦?他是不是真的暗恋什么萨满女孩儿?”
萧血染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柳边舟像是那种八卦的人吗。
不出所料,柳边舟含笑摇头,“小少爷忙于读书和修行,至于这些……柳某不甚熟悉。”
戴曦烨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无趣,转念一想,换了个话题,“那小淞几年前回家,就光读书了?”
柳边舟沉吟片刻,“小少爷慈悲为怀,回北国后拯救一众出马仙,平乱事,扶弱小,乃是大善。”
戴曦烨点点头,笑眯眯的附和道:“那可不,从小就心眼儿好,我和张灵玉捉弄他都不生气,脾气老好了。”
萧血染不语,静静地聆听。
“柳某有幸遇上小少爷时,正逢灾年,六甲山上又多是未脱壳的柳家后代,许多人家逃荒却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山。”
“很多人出于生性怕蛇而躲藏,有些坠落山崖,有些干脆横死山间,六甲山背上了更重的因果,柳某为此……”
柳边舟提及此事,心头一沉,又生怕惹的戴曦烨心情不快,又赶忙露出微笑,道:“此事不提也罢,免得败了二位雅兴。”
萧血染指尖缠绕着的红绳早已打结,对于北国那年的事情他多少略知一二。东瀛之战就在那年盛夏,正道举兵欲战,无暇顾及魔道,北国地区的邪教勾结起来祸害民生,以求更深重的怨气来修炼。
萧血染清楚的记得,但是他没有阻止,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戴曦烨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只是瞥了他一眼,又冲着柳边舟说道:“没关系,你要是不乐意说这个,那我们就换个别的。”
“哦对了,小淞的妹妹今年多大啦?有没有跟着他练功啊?”
想起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奶团子,柳边舟的神情终于多了分慈爱。他道:“大致也有四五岁了吧,那孩子灵根极强,但没跟着小少爷学。”
戴曦烨一愣,“那跟着谁?”
“秋婆婆教她巫术。”
“巫术?”戴曦烨有些惊讶,“那玩意儿比道术还难学,要求的资质要更苛刻呢。”
柳边舟嗯了一声,道:“那孩子是先天自然萨满圣体,若是想学道术,那才是真难。”
自然萨满这个词儿一出,戴曦烨和萧血染皆是一惊。自然萨满出自萨满教,严格来说算是巫族的一种,通俗来讲,是那种特别牛逼的萨满巫师。
她突然就想起了宁淞的欲言又止,这下所有的可能都串联到一起了。宁淞的妹妹是自然萨满,他肯定不能拿这把刀断了妹妹的未来。
戴曦烨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无他,只因离别时宁宛白那近乎恐怖的红眼。
玉祈府和巫族有着特殊渊源,众所周知。西汉武帝在历经巫蛊之祸后,像疯了一般的对巫族中人展开杀戮,不仅大肆禁巫,而且还创立新的机构来对付大巫师,很快巫族迅速衰落,被杀的被害的寥寥无几,近乎灭绝。
而这个机构就是一直延续至今的玉祈府。
所以宁淞不敢告诉她真相,怕他敬仰的阿姐杀了他的妹妹。半晌,戴曦烨叹了口气,宁淞怎么能这么想她,她有这么残暴吗。
见二人情绪兴致不高,柳边舟以为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便想着再说些其他方面,还未开口说出口,突然感觉一阵神经紧绷。
柳边舟突然皱起眉头,闭上眼睛,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戴曦烨回过神来,连忙坐到对面去,“怎么了?”
萧血染也瞬间提高警惕,环顾四周,车厢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他抬头,捕捉到一丝隐蔽的神气。
“守关神来了。”
戴曦烨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不是还没到关口吗?”
萧血染摇了摇头,沉声回答:“提前到,看来是行踪被人泄露了。”
是那个江陵墨吗?
“算了,管他是谁呢。”戴曦烨懒得琢磨,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往车尾方向走去。
“你守着柳边舟,我去会会他。”
萧血染嗯了一声,“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