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情绪在面对来人时又濒临崩溃。
黑瞎子不知道现在是身体的情绪还是自己的情绪,或许两者都有,他已经分不清了。
心脏疼的厉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明知道这不是他的哑巴,他的哑巴还在怀里睡觉呢。
这只是个梦。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思维跟着这具身体脑子里的想法走,情绪依旧在疯狂撕扯。
哑巴跟别人走了。
为什么回来?
因为他么?
但哑巴根本不记得自己,他怕自己又是自作多情。
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做不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后还舔着脸跟上去。
可心底又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万一呢?
他们认识太久太久了。
近百年的时间比别人的一生都长,漫长的生命里他们经历了太多。
他以为自己对哑巴的心思会在一次次被遗忘,时间的流逝里被消耗殆尽。
可是没有,甚至愈演愈烈。
他亲眼看着哑巴一步步走向深渊,走向别人。
他劝说过阻止过,但没用。
有些东西说多了就过了,他能以什么身份去阻止?
哑巴有他需要背负的责任,而以前的记忆就是钓鱼的饵,勾着哑巴一步步往前。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最后,他自己也深陷泥潭,他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就代表可以被算计。
当初因为救哑巴出疗养院,他和谢家合作。
谢家就是算准了他会妥协,拿着这事跟他交易。
之后他被要求着去张家古楼,那场最大的送葬行动后,几条人命落在了他的头上,他被算计了。
那些可不是普通人。
谢家手里攥着他的把柄,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是个黑户,被通缉的存在。
但他从没跟哑巴提过,也不需要哑巴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们一直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他已经习惯了被这个人遗忘。
他没想过让哑巴知道自己的心意,哑巴已经够苦了。
在此之前,他只想陪着这个人走到自己的终点。
哑巴的记忆是吊着他的饵,两人的记忆又何尝不是吊着他的饵。
结果现在,这个资格也被剥夺了,他连朋友的身份都没了。
只是……陌生人。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此可笑,竟然在期待一个万一……
墨镜下灰白色的瞳孔泛起血丝,嘴里的酸涩蔓延至喉咙。
想开口又怕惊扰这脆弱的平静,所有的话只能梗在喉咙里。
张启灵手指微动,鼻腔里嗅到的全是烟味。
目光落在惨白着一张脸的男人身上,不明白这才短短两天怎么造成这样了?
因为他么?
张启灵感受着心里涌起的陌生的情绪,又疼又难受。
他说的那句话像回旋镖一样折返扎在自己身上,脑子里明明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可又隐隐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跟眼前人重合,胸腔里翻涌的绞痛也是如此真实。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间流失,攥得越紧越疼。
蹙着眉头扶着人先坐下,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在打颤,心下兀的一沉,脸色更加不好。
他现在才知道他那句话对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不用别人说,他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按照他的说法,他俩应该关系很亲密才对,那为什么记得别人只忘了这个人呢?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一瞬间,感受到男人的身体有些发烫,张启灵用手背摸了摸额头,抿了抿唇开口说道:“你发烧了。”
“冷么?”
说着就要脱自己的外套,被黑瞎子一把按住,哑巴这破身体没比他好到哪去。
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哑巴这举动算怎么回事,看着哑巴望着自己平静的目光,试图在里面寻找一丝痕迹。
两人僵持了一会,瞎子还是一言不发。
张启灵手迟疑的放下,看着人脸色还是这么差,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又开口询问,“为什么不一起出去?”
天知道他进来的一瞬间就看见男人往下倒的心情,幸好身体远比脑子反应更快,及时接住了。
他总觉得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这么一个强大的人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宛如风中摇曳的烛火,一阵风就灭了。
一股莫名其妙且难以遏制的怒火在心底破土而出,叫嚣着冲破理智。
张启灵不清楚这种情绪从何处而来,但足以让他明白,这个人不一样。
是朋友?
不对,他面对无邪和胖子的时候没有这种怪异的情绪。
比朋友更亲密的是什么?
是兄弟?
好像也不对。
那他究竟是现在有的这种想法,还是他一直都有,只是忘了?
张启灵看着没反应只是呆愣愣望着自己的人,心里那股愤怒逐渐加重,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黑瞎子像是突然被问话惊醒了,突兀的笑了两声,紧紧盯着哑巴的眼睛。
“为什么……回来了?”
只要哑巴给他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他继续下去的理由,他就能安慰自己,不是自取其辱。
那抹笑意来得毫无征兆,却比哭更难看。
张启灵静静的看着那刺眼的笑容,直到黑瞎子脸都挂不住了忍不住要再次询问,才缓缓开口。
“你在难过。”
一句简单的陈述却把黑瞎子定住了,他没想到哑巴居然这么回答,一时之间没说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难过所以回来了?
不是不认识他了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张启灵紧盯着墨镜下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认识你,对你很熟悉。”
“真的只是朋友么?”
这话一出,黑瞎子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哑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跳过朋友那步了?
看着男人错愕的表情,墨镜上还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倒是比刚刚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张启灵突然觉得这墨镜有些碍眼,又猛然想起无邪他们说过的眼睛需要修养。
鬼使神差的抬手去碰,就被反应过来的黑瞎子伸手挡住。
“哑巴?”
张启灵手顿了一下,他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但就是想看看墨镜下那双眼睛现在是什么样的。
“眼睛怎么了?”
对于每次失忆后都要重复的问题,黑瞎子笑了笑,哑巴好像有什么执念,每次都想摘他的墨镜。
“老毛病,没事。”
张启灵眼神一暗垂下眼眸,心生不满,笑是假的,话也是假的。
看着对方没有要给自己解惑的意思,只能沉默的转移了话题。
“饿了么?”
从背包里拿出燃料升起火堆,这才发现脚边一堆烟头。
这人这两天就在这,哪里都没去,还在等什么?
手顿了一下,沉默的把装进去的饭盒扔进火堆加热,顺手把翻出来的药和水递给瞎子。
他现在都庆幸他们有出门带药的习惯。
黑瞎子接了过来,突然感觉现在这个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两人一起搭伙的日子。
莫名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