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夜戏终于结束。
导演喊下收工的那一刻,喧嚣的人声像是退潮的海水,迅速散去。顾沉把手里的道具枪扔给助理,径直走向房车。助理跟在后面,低声汇报着明天的通告安排。
“推掉。”顾沉的脚步没有停顿。
“可是顾总,这个是……”
“我说,推掉。”
助理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车门在顾沉身后合上,隔绝了片场最后一点稀薄的烟火气。他脱掉沾着人造血浆和灰尘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内室,启动了一台加密的通讯设备。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响起。
“老板。”
“说。”顾沉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林兆恒还是没有消息。我们排查了他所有可能出没的地点,清空了三个安全屋,一无所获。”对方的汇报简洁而高效,“但是,资金链有了新发现。有三笔来源不明的款项,通过巴拿马和开曼群岛的几个空壳公司,最终流向了瑞士的一个私人账户。我们怀疑,这是他新的中转站。”
“账户是谁的?”
“还在查。对方很谨慎,用了至少五层防火墙和代理人协议。需要一点时间。”
“那就去查。”顾沉说,“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看到那个名字。”
“是。”
通讯切断。房车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顾沉没有动,水杯里的水面倒映着他模糊的轮廓。林兆恒。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里。他布了这么大的局,搅动了整个商界,为的就是把这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逼出来。
权世柏只是一个棋子。寰亚集团,也只是压垮棋子的一块石头。
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的置顶,是“苏晚”两个字。
老王找到她的事,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他能想象出那个老实本分的制片人,是如何在她面前唉声叹气,又是如何把一切的矛头指向他。
他也能想象出她当时的反应。她不会哭,也不会失控。她只会变得更安静,像一块被投入深海的冰。
顾沉的拇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拨出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解释?道歉?还是警告?
似乎都不是。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在这个只有算计和追猎的夜里,确认一下那个坐标是否还安然无恙。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听筒里的拨号音,一声,两声,三声。每一下,都敲得人心头发紧。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没有呼吸,没有问候。
两个人,隔着电波,陷入一片冗长的沉默。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这么晚了,还没睡?”最后,还是顾沉先开了口。
电话那头依然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传了过来。
“陆景行怎么样了?”
顾沉的动作顿住了。
他预想过她会质问,会愤怒,会用最尖锐的词语来控诉他的卑劣。他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应对。
但他没有想到,她开口问的,是陆景行。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脑后的人。
“他没事。”顾沉的回答很短。
“没事的意思,是死不了,还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出医院?”苏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
“苏晚,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吗?”苏晚反问,“那我的电影呢?《星轨》的投资被抽走,项目停摆,这算是我该关心的事吗?”
来了。
顾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是。”他承认的坦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商场就是战场,他是我的敌人,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你的电影,恰好在那个位置上。”他的解释冷酷得像一份商业报告,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所以,我三年的心血,只是你用来攻击权世柏的一个工具?”
“你可以这么理解。”
“顾沉。”苏晚叫了他的名字,“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有没有想过她。
这个问题,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有吗?
在他决定对寰亚动手的那一刻,在他把权世柏的所有产业和软肋都列在清单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星轨》这个项目。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盯着那两个字,看了整整十分钟。
助手问他,要不要避开。
他说,不用。
因为他清楚,一旦避开,权世柏就会立刻发觉,这阵风是冲着他来的。只有无差别攻击,才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所以,他亲手把她的心血,推向了风暴中心。
“没有。”顾沉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在我的计划里,没有私人感情。”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我明白了。”苏晚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的战争,你自己打。但我的电影,不能停。”
“你没有选择。”顾沉说,“除非你能找到几千万,填上寰亚的窟窿。否则,它只能停。”
“是吗?”苏晚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今天下午,和周叔叔通了电话。”
顾沉猛地坐直了身体。
周叔叔。周明海。一个已经退隐多年,却依然在那个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影响力的人。也是苏晚母亲的至交好友。
“他和我聊了很多,关于寰亚,关于权世柏,也关于你。”苏晚的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他说,权世柏最大的软肋,不是他的公司,而是他那个在海外念书的儿子。”
顾沉没有说话。车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点点凝固。
“他还说,顾家当年出事,和林兆恒有关。而林兆恒最后一次在境内出现,是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权世柏。”
风暴的中心,忽然调转了方向。
顾沉握着手机,第一次感觉到,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被她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以为她是一只被殃及的池鱼,却没想到,她转身就变成了一个持刀的执棋者。
“苏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苏晚的回答冷静得可怕,“顾沉,我不想参与你们的游戏。我只想拍完我的电影。但是,如果有人要毁掉它,我也不介意,把他拖进我的游戏里。”
“你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坐标。”苏晚说,“在黑暗里,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这是我电影里的台词,也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你让寰亚的资金回来。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苏晚的声音顿了顿,“你还有二十四个小时。”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顾沉拿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他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片黑暗,仿佛和他心里的漩涡,融为了一体。
他终究是,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