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 老年李卫国可能换了一个讲述的场合,比如在家里的书房,对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自言自语,或者对已经长大一些、更能理解事情的儿子李建军,开启一段新的讲述。)
“……从‘死亡沼沼泽’那次九死一生回来之后,我在后方医院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李卫国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依然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有余悸的光芒。
“‘阎王’上校和他那支‘曙光’行动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那次行动的所有档案,都被列为了最高机密。我们这些幸存者,也被下了最严格的封口令。久而久之,那段如同噩梦般的经历,就真的……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我们刻意地、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身体上的伤,在精心治疗下,慢慢愈合了。但心里的伤,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痂。”
“伤好之后,我面临着一个新的选择:是像很多伤残战友一样,就此退役,带着荣誉和抚恤金回家?还是……继续留在部队?”
“说实话,我犹豫过。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牺牲的战友,就是那翻滚的岩浆,就是那无边的黑暗……我真的怕了,也……累了。”
“但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从前线送下来的、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没成年的年轻伤兵时,我心里那股子火,就又会重新烧起来!”
“我是一个兵!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我的战友们还在前线流血牺牲,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后方,享受和平?!”
“最终,我做出了决定——我申请,重返前线!”
“我的申请,一开始并没有被批准。毕竟,我的伤残等级不低,而且……我的档案里,肯定也记录了那些‘特殊’的经历,组织上可能也想对我进行一种‘保护性’的隔离。”
“但在我的再三坚持下,再加上当时前线确实也急需有实战经验的基层指挥员,我的申请,最终……被批准了。”
“不过,我没有再回到之前的野战部队。而是被调到了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位于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老山脚下的一个……新兵训练团!”
“我的任务,不再是冲锋陷阵,不再是敌后渗透。而是……担任一名新兵连的……代理副连长,负责训练那些刚刚入伍、即将被送往老山前线的新兵蛋子!”
老山!
当李卫国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悲壮,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沉重。
“是的,老山。那是在1984年,我们收复老山、者阴山之后,战争的形势,已经从之前的运动战、穿插战,彻底转入了更加残酷、也更加胶着的……阵地战和炮战!”
“老山前线,那才叫真正的‘血肉磨坊’!双方的炮弹如同雨点般,日夜不停地将那几座小小的山头来回覆盖!战士们就生活在阴暗潮湿、狭窄压抑的‘猫耳洞’里,忍受着酷热、蚊虫、疾病、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而我的任务,就是要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连枪都没摸过的农村娃、城市青年,训练成……能够适应老山那种炼狱般环境的……合格的战士!”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是……尽可能地教会他们一些能活命的本事!”
李卫国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尘土飞扬、口号震天、充满了汗水和青春气息的新兵训练场。
“我带的那个新兵连,一百多个兵,来自全国各地。有刚满十八岁的,也有跟我当年一样,二十出头的。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甚至走路还有点跛的副连长,是从79年那场仗里活下来的,而且……胸前还挂着一等功的勋章。”
“我对他们的训练,极其严酷,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
“我不会像和平时期的教官那样,一遍遍地教他们队列、正步。我直接把他们拉到我们用炸药和推土机模拟出来的、最接近老山前线环境的环形工事和猫耳洞里!”
“我让他们在泥水里匍匐前进!在炮火(用炸药包模拟的)的轰鸣声中进行射击!在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人的猫耳洞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让他们提前感受那种……幽闭、恐惧和……绝望!”
“我教他们,如何快速构筑防御工事,如何判断炮弹的落点,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隐蔽自己!”
“我教他们,如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仅凭声音和感觉,去辨别敌人的动向,去进行无声的哨位交接!”
“我还把我自己之前所有的实战经验,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们:如何在丛林中辨别方向,如何利用最简单的工具设置陷阱,如何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寻找食物和水源,如何在近身肉搏中用最有效的方式干掉敌人……”
“我的训练方式,一开始引起了很多人的不解甚至抵触。有些新兵甚至在背地里骂我是‘活阎王’、‘疯子’。”
“直到有一次,在一次实弹射击演习中,我让所有的新兵,都在我方重机枪进行实弹火力压制的情况下,从一百米外的散兵坑里,冲向目标靶!”
“子弹!是真的子弹!就从他们头顶上‘嗖嗖’地飞过!那种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感,瞬间就击溃了很多人的心理防线!有的新兵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有的甚至当场就哭了出来!”
“等演习结束后,我把他们集合起来,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被吓得惨白的脸,我只说了一句话:”
“‘今天,子弹是从你们头顶飞过去的!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子弹可不会这么客气!它会直接钻进你们的脑袋!你们的胸膛!现在多流汗,多害怕,上了战场,就能少流血!就能……活下来!听明白了吗?!’”
“那一刻,所有的新兵,都沉默了。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不解和抵触,渐渐变成了……凝重和……理解。”
“从那天起,他们训练得更加刻苦,也更加……拼命了。”
“而我,也在教导他们的过程中,仿佛……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方向。”
“我不再是那个在噩梦中挣扎的孤魂,也不再是那个对战争充满迷茫的士兵。我是一名……教官,一名……引路人。”
“我的使命,就是将我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经验,传承下去!让这些年轻的生命,在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战场上,能多一分……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