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九年九月初七,潜邸的撷芳殿内,铜鹤香炉中正焚着苏合香,袅袅青烟弥漫在空气中。永琰静静地立在雕花槅门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紫檀算盘的上珠。
“爷,内殿请用‘催生算筹’。”张嬷嬷双手捧着漆盒,里头整齐摆放着十二枚湘妃竹筹,上面刻着《达生编》里的要诀,这是按例早就预备好的。永琰伸手拈起刻有“申时”的筹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医书上“申时阳气盛”的说法。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殿内骤然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那声音与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撞在了一块儿。
永琰赶忙跨步走进殿内,只见喜塔腊氏鬓边的金镶玉算盘簪滑落下来。他俯身去拾簪子,没想到簪子暗槽里掉出了半片桑皮纸,仔细一看,竟是自己前日亲手书写的医嘱,墨迹已经被汗水晕染开,隐隐形成算珠的形状。
“恭喜爷,是位格格。”稳婆满脸笑容地呈上襁褓,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寓意吉祥的“六合同春”图案。永琰从袖中掏出一枚紫檀算珠,轻轻放进暗袋,说道:“用算珠镇惊,这可是祖母传下来的规矩。”
喜塔腊氏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虚弱地说道:“方才……梦见算珠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张恪轻叩槅门的声响,他捧着黑漆食盒躬身入内,棉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爷,按太医院方子蒸了参片,福晋产后需用。」食盒打开时,参片整齐码在银碟中,碟底垫着印着「粳米一斗」的油纸,三粒用面人捏成的算珠粘在油纸边缘——红珠一粒、黄珠两粒,正是永琰核记的「阿胶二十两」剂量。
永琰伸手取参片,指尖在碟底触到硬物。他趁调整银碟角度时,用指甲勾出底层暗格的桑皮纸,迅速捻入袖中。张恪垂眸退后半步,故意让袖口露出朱珪亲授的「九归」算筹印记,与永琰袖中桑皮纸的「通州粮价一两五钱」密字形成无声呼应。窗外雪粒扑打窗棂,张恪假装掸去食盒上的雪沫,实则用指甲在盒侧刻下三道斜痕——这是朱珪门下约定的「漕耗三成」暗记。
当嬷嬷们用《御制数理精蕴》量斗称量脐带血时,永琰展开袖中桑皮纸,粮价数字旁用算珠印着「漕耗可抵宴费」。他望见喜塔腊氏枕边《列女传》夹着关佳氏的素面玉珠,血痕圆点恰如张恪面人算珠的形状,忽然想起去年核账时,张恪曾用算筹在河图摹本上标记过相同的漕耗刻度。
申时末刻,乾隆赐礼中的「算学摇铃」送到,十二颗琉璃珠刻着「十二律吕」与「万年」。喜塔腊氏抚摸摇铃时咳出血沫,血痂轨迹竟与张恪面人算珠的排列一致。永琰用帕子拭去血痕,帕角沾了摇铃暗格的药粉——这剂量恰合算盘档位,而张恪前日送绣样时,曾在绷架上用丝线排出同样的数字组合。
张嬷嬷递过庚帖,帖角朱砂画着残缺算盘。永琰取出算盘排盘,当算珠停在「辛酉」位时,喜塔腊氏腕间算盘镯散架,算珠滚入庚帖补全图案。暮色中,他看见张恪在廊下悬挂的走马灯里,悄悄换了画片——新换的「算珠雨」图案,正是喜塔腊氏梦中的景象,而灯影转动时,算珠坠落的轨迹与桑皮纸上的漕耗数字严丝合缝。
窗外更夫敲过夜时,永琰摸出张恪藏在参片盒里的新密信,桑皮纸上用面人算珠印着「漕耗三成」,信末没有落款,只画着张恪特有的「算筹井字」符号。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见灰烬飘落在襁褓算盘纹上,与女儿的呼吸形成奇特的共振——张恪传递的每一个算珠符号,都如同埋在日常琐事里的算学密码,在深宫内帷的血脉延续中,丈量着帝国的民生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