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乾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
一个商人,要指挥朝廷的舰队?
疯了!
这高瑞一定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是谋逆!
是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罪!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冰水浇得“滋啦”一声,险些熄灭。
“高……高大人……”
李乾的声音干涩无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您……您可知,私掌兵权,乃是……乃是……”
“乃是死罪,对吗?”
高瑞施施然地坐回了太师椅上,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茶,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乾那张惊骇欲绝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李大人,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吗?”
“不……不敢!”
李乾连忙躬身。
“那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吗?”
高瑞又问。
李乾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要命!
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下官万万不敢!”
“起来吧。”
高瑞摆了摆手。
“我最烦人跪来跪去。”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深沉而富有穿透力。
“李大人,你只看到了‘指挥权’三个字,却没看到我话里的前提。”
“‘不违背朝廷军令,不影响海防大局’,这句话,你可听清了?”
李乾茫然抬头。
高瑞继续道:“我问你,福州船厂造船,钱从何来?”
“自……自然是朝廷户部拨款……”
“拨的款够用吗?”
高瑞追问。
李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
“不够……连买上等木料的钱都不够……”
“那不够的钱,从哪里补?”
“……”
李乾沉默了,这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秘密。
官办的船厂,为了维持运转,甚至给工匠发饷,私下里接一些商家的活计,甚至帮他们运货,是常有的事。
“我再问你,我高瑞是什么身份?”
“是……是皇商……”
“没错!”
高瑞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是皇商!我的生意,往小了说,是我高家的生意。往大了说,那是我大胤朝的脸面,是圣上的内帑!”
“我的商船满载丝绸、瓷器、茶叶出海,赚回来的银子,是充入国库,还是用来修缮水利,赈济灾民,亦或是……给你福州船厂,换成一艘艘崭新的战船?”
“我的船队在海上被倭寇劫了,丢的是谁的脸?损失的是谁的钱?”
高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乾的心坎上!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我向朝廷要一支舰队的指挥权,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保护‘皇商’的船队!是为了让大胤的财富,能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回来!”
“我这支护航舰队,平时护送我的商船,若遇军情,则立刻归建水师,听从调遣。这叫‘军民合用,以商养战’!”
“如此一来,朝廷不用多花一分钱,平白多了一支精锐的海上力量!而你们福州船厂,有了我的技术,有了我后续的资金,还怕造不出好船吗?宋大人还怕他那满腹经纶,无处施展吗?”
高瑞站起身,缓缓踱到李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大人,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宋大人是忠臣,是能臣,但他缺一个机会,缺一个能打破所有规矩,为他扫平障碍的盟友。”
“现在,这个盟友就站在你面前。”
“是抱着那些陈腐的规矩,眼睁睁看着船厂烂掉,看着海疆沉沦,还是冒一点‘风险’,换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你自己选。”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乾跪在地上,浑身巨震,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惊雷炸开!
军民合用,以商养战!
这八个字,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瞬间通透了!
是啊!
高大人说得对!
这哪里是谋逆?
这分明是曲线救国的无上妙计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片星辰大海,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气魄!
“下官……下官明白了!”
李乾猛地一叩首。
“下官这就回去,将高大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宋大人!我等……愿为高大人马首是瞻!”
……
湖州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阵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南。
锦绣盟,总舵。
一座隐于闹市的奢华园林深处。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高瑞!福州船厂!”
一名身穿暗金色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双眼喷火,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密报。
他便是锦绣盟如今的盟主,顾从南。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暗度陈仓!”
顾从南咬牙切齿。
“我当他弄出个什么‘波斯蓝’,只是想在丝绸生意上跟我们斗一斗,没想到,他的野心这么大!”
“他这是要彻底掀了我们的桌子啊!”
下手处,王长老捻着山羊胡,眼神阴冷地说道:“盟主,此子不可小觑。他先用假贡品案,断了我们湖州分舵的手脚,又用‘波斯蓝’,乱了整个江南丝绸市场的军心。如今,更是勾结上了福州船厂,这是要开辟海上商路,彻底摆脱我们对陆路的掌控!”
“一旦让他的丝绸从海上运出去,我们之前布下的所有封锁,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顾从南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他想得美!”
“立刻传我的命令!”
“派人去福州,告诉那个姓宋的船厂大使!”
顾从南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冷笑。
“我们锦绣盟每年让他运往南洋的丝绸,价值多少?断了他的这笔生意,我看他拿什么给手下的工匠发饷!”
“还有!”
他加重了语气。
“立刻飞鸽传书给京城的卢大人!就说福州船厂不思进取,靡费钱粮,让他想办法,把船厂下一年的拨款,给我卡住!”
“我倒要看看,断了粮,断了饷,他宋濂还拿什么跟高瑞合作!”
“一个泥腿子皇商,也敢跟我们锦绣盟斗?我要让他知道,在江南这片地界,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