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伤他吧?”元韫浓问。
“没有,兵士把他带过来,我叫人放了他,让他回去的。”裴令仪的语气有些幽怨,“他还说要见见你,我让人赶他走了。”
元韫浓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也吃味?待你登基之后,封水妃姐姐做县主,也分湖舟表哥做王侯吧。”
裴令仪更幽怨了,“好……”
“至于惠帝和太后……”元韫浓沉吟。
“我会叫人将他们葬入慕南皇陵之中。”裴令仪说道。
这一番听着似乎温柔体贴甚至于以德报怨的话语,不像是会出自于裴令仪之口。
但是元韫浓已经明白裴令仪要做什么了。
元韫浓轻叹一声:“依你所言去做吧。”
“届时史官写我,怕是要遗臭万年了。”裴令仪垂眸,自嘲般笑了笑。
“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你自己说的,只要你我姓名并列,是非功过,毁誉由人。”元韫浓道。
“得阿姊待我如此,才教我过往苦涩都如云烟成雨。”裴令仪轻声感慨道。
语罢他又有些紧张地问:“我身上可还有血腥气吗?会冲撞了阿姊吗?”
元韫浓笑他:“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又不是什么神佛萨满。”
“昔日阿姊救我于水火,挡在我身前拦下慕载物那一剑,说不过如此时,我就在想了。”裴令仪垂下眸子低笑,“阿姊就如同观音一般。”
他笑道:“那时候就想,若能得阿姊为妻,我必然朝夕叩拜,唯命是从。”
“你没重生前就想那么远了?”元韫浓挑眉。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目光柔软,“嗯。”
他想的东西有很多,想来又有些担心了,“那些人的话,阿姊不要往心里头去。我绝没有想过要阿姊做笼中雀,也没想过要纳妃嫔,跟前世一样,我有阿姊一个人足矣。”
元韫浓瞥了他一眼。
他微微俯首,额头蹭过元韫浓的鬓角,“阿姊嫁我,我并非是要阿姊做槛花笼鹤,若是阿姊高兴,做什么也无妨。”
“怎么委屈上了?”元韫浓无可奈何。
她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问:“你原先叫我阿姊,后头成了骠骑大将军回来,为何唤我小字了?”
“因为阿姊真把我当阿弟了。”裴令仪闷声说道,“我要告诉阿姊,告诉世人,我不是把你当姊妹的。”
“那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元韫浓挑眉问。
裴令仪含笑贴着元韫浓道:“既然马上就要成婚,我还是喜欢叫阿姊。”
元韫浓抬手摸到他的眉骨,“家国新成,纲纪宜张。当招致旧臣,共图更始。像前世那般大开杀戒,并不可取。要杀,也要到外头去杀,那些识时务的就留着吧。”
“阿姊今生心慈手软了许多。”裴令仪感叹。
元韫浓笑了一声,拨弄了一下裴令仪的睫毛,“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事,我素来喜欢作恶。”
“听阿姊的。”裴令仪笑道。
元韫浓的手又摸到裴令仪的脸庞,“我们清都那么年轻就要当皇帝了。”
“百年前楚乐有一女帝,以长公主之身陟中坛,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裴令仪却问道,“阿姊想当皇帝吗?”
“你这又是何意?”元韫浓顿了顿。
裴令仪认真道:“若是阿姊更想当帝王,换换也未尝不可。”
“皇天后土,帝后同治。既是同尊,何妨在乎一个称谓?”元韫浓说道,“是那些男人让皇后开始居于皇帝之后。”
她郑重道:“我要往后的所有皇后,都有兵权,可议政,登庙宇。”
“那我便叫匠人在龙椅边再造一个凤椅。”裴令仪点头,“当年楚乐之景,我为阿姊再造一遍。”
元韫浓轻轻应了一声。
裴令仪问:“阿姊觉得,到时候国号取什么好?”
“你不取雍了吗?”元韫浓有些诧异。
毕竟裴令仪是裴雍之后,那些人一直都盼着裴令仪复国,前世裴令仪登基也是用的雍为国号。
“嗯,不想取雍。”裴令仪道,“我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战,对我而言,多少有些久远了。”
前世他一直被推着走,被推着光复裴雍。
这一世他可以自己选了。
元韫浓玩笑道:“那你干脆取裴为国号好了。”
“阿姊这个主意好。”裴令仪居然点头了,“我觉得阿姊这个主意不错。”
“啊?”元韫浓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裴令仪眼眸亮晶晶,乌润润的,“到时候再从元氏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养,往后大裴后代全是姓元的,后世提起来,也会称之为元裴,我与阿姊之名便可以永远并肩了。”
他越说,眼睛越亮,“这样我也不是复国,你我便是开国帝后,史书上会有你我姓名的。”
元韫浓觉得这孩子都要魔怔了。
“你就那么想史书上留有我们姓名了?孩子不从宗室里挑,反而从后族里选,还让接着姓元,言官们会闹翻天的。”元韫浓道。
“我就是想要后世知道,我和阿姊是夫妻。”裴令仪道。
但是元韫浓仔细一想,这好像也不错。
毕竟前世大雍,后面是从裴氏那里过继了孩子。
今生能让大裴的子孙后代都姓元,那是好事。
于是她道:“由着你来吧。”
裴令仪打定了这个主意,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国号为裴,建元永荣。
不但立了元韫浓为后,还将旧制大改特改。
废三宫六院之规,立帝后同治之制。
他还遣了先前会编词造句的门客,新词谱旧曲,传入市井之间,连孩童都会随口传唱。
“双悬日月照乾坤,龙章凤诰共称尊。”
这么一来,宗室和裴雍旧人可就闹翻了天。
但是被裴令仪杀了一波,又消停了下来。
因着反对之人,同先前那些白家齐家徐家之人是一个下场。
白、齐、徐、慕四家之姓的党羽部曲,凡是不降者,一律斩杀。
他们这些反对国号,反对帝后同治之人,居然跟那四家和人是一个下场。
凡是表露反对之人,一律斩杀。
裴令仪很多结束乱局的法子就是杀,杀完了再叫底下人照令施仁政,休养生息。
硬茬被杀了,剩下的软骨头们立刻就跪了。
这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只能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不就是跟从前一样吗?总比慕南好吧?好歹也是姓裴的当家吧?
至于皇后那里,什么恩宠逾制,尊贵无比……这个属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前一个念牝鸡司晨的,都已经被下油锅了。
裴令仪的手段相当粗暴,杀鸡儆猴之下,他们也算是安分了下来。
裴令仪对慕南皇族的态度令众人摸不着头脑,说残暴相当残暴,说网开一面也算是网开一面。
除了被封侯的慕湖舟和封了县主的慕水妃,还有个莫名还了俗,带着自家母妃远渡重洋去云游四海的二皇子慕易遥以外,其余人不是死就是流放。
听说这位新皇亲手砍了惠帝脑袋,但后边又允人将太后和惠帝尸首都葬入慕南皇陵。
众人观望着新帝的态度,看菜下碟。
先前慕南皇族将整个南朝都亏空得厉害,户部奏报上是墨迹未干的库银亏空,此起彼伏的灾民啼号绞成乱麻。叛党的首级悬在旗杆上,军报在案头堆积。
如今的大裴还百废待兴,要处理的事情堆积成山。
裴令仪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一面忙着处理政务,一面忙的还是办婚宴。
其实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只是政务,还有典礼。
他也不让元韫浓操心,那些琐事他再忙也自己处理掉了,不让那些烦心事到元韫浓面前去。
登基、封后和大婚裴令仪叫礼部全排在了一起。
其实他的僚属都劝他先整登基典礼,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再去处理那些趁乱叛变的州府和慕南余孽。
至于大婚,如果想要隆重盛大点,等回来补办也不迟,先把封后诏书下了。
毕竟凡是开国太祖皇帝的登基大典,大多都极为复杂隆重。
即使是裴令仪有了实权,也该把这件事情办得隆重点叫所有人都知道,也好让天下归心。
但在裴令仪眼里,什么都还没有大婚重要。
还不如以大婚封后典礼为主,登基为辅。
在他离京去收复那些混乱的州府,部署好之前,必须得把婚结了。
僚属们拗不过裴令仪,只能由着裴令仪去。
那些登基和大婚的事情,他也是一手操办,跟元韫浓的父兄相当热烈地探讨了细节。
元韫浓对此倒是没有非常热衷,前世跟沈川结过一次,又和裴令仪结过一次。
今生不过是再跟裴令仪大婚一次而已。
都是老夫老妻了,也不知道裴令仪为什么整得跟头婚一样激动且重视。
皇后不止当过一次,结婚也不止结过一次了。
元氏从龙之功,是名副其实的新朝榜上第一家。
岐国公如今成了岐王,元彻回也从岐国公世子成了岐王世子。
禁军都交给了元彻回,南营军交给了元蕴英。
北营军重整之后,交由萧煜。
萧煜准备在京华过了典礼之后,同裴令仪一块一路收复过去,也顺道前往北州驻守。
东营更是着重整顿的对象,又是留京的队伍,便交给了裴九来管。
孙鹃纨打算留在京华,等到她老爹咽了气,西营军缺统领的时候直接空降。
主要是她想京华当元韫浓的佞臣当得开心,不想回西洲看她老爹的脸色。
元云和准备过了妹妹的婚宴,就和云水真人一道回白云观修行。
元韫浓认为自己姐姐到时候可以到钦天监去任职当监正,元云和觉得可行,一口允诺。
郑女幼则是在翰林院当女官当得开心,时不时跑来元韫浓这里跟她讲八卦。
例如说大理寺少卿自从被和元韫浓他们砍了以后,沈川便成了大理寺少卿。
如此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不但少见,在婚姻大事上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裴令仪倒是对此乐见其成,暗地里还暗示过不少大臣,说沈川是人中龙凤,把女儿许给他准没错。
只是沈川目前仍然没有这层心思,引起了裴令仪不小的警觉,裴令仪觉得沈川是对元韫浓留有余情。
元韫浓听得可怜了沈川一把,郑女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成婚大典应该有的礼俗和布置。
对于郑女幼的兴致勃勃,元韫浓多少无奈。
元韫浓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本人要激动。
慕水妃、郑女幼和孙鹃纨这几个天天想到一出是一出,有什么想要往典礼上堆的都往元韫浓这里说。
尤其是孙鹃纨,成日里不务正业,就拿着张设计图纸往元韫浓和裴令仪这里跑。
裴令仪到后面不是正务就不见她了,直接差人把她踢出去。
孙鹃纨反而越挫越勇,跑元韫浓这里跑得更勤了。
她甚至想到了修葺凤仪宫的工程日赶夜赶,是能在典礼之前赶出来的,最后的洞房环节就在凤仪宫之中。
元韫浓听得眉心一跳,叫小满把满嘴洞房洞房的孙鹃纨丢了出去。
被裴令仪和元韫浓都丢出来的孙鹃纨仍然不放弃,去追着元彻回和岐王,提出自己的精彩计划。
吓得不明所以的元彻回犹疑着来问元韫浓,需不需要去叫太医给孙鹃纨看看。
元韫浓觉得,要不还是把孙鹃纨丢回西洲吧?
孙鹃纨便哭嚎着元韫浓始乱终弃。
元韫浓对孙鹃纨还算纵容,意思了几句就不再提这事了。
但这下孙鹃纨老实了,不再成日里想着大婚该怎么整了。
典礼前几日,元韫浓还回了岐王府,自己的岁浓院里,准备出嫁时从家门出发。
这几日里,元云和和元蕴英这两个当姐姐的时不时就过来岁浓院里,跟元韫浓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半天事情。
元韫浓本来想,还是元彻回沉得住气,没想到裴令仪半夜爬墙进来的时候说,元彻回失眠地在自己院子里打转。
元韫浓原本觉得好笑,但瞥了一眼深夜潜进来,到自己窗前的裴令仪,又问:“那你来做什么的?”
裴令仪默了默,“……我也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