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快入夜了,宫中的圣旨突然而至,这般时辰颁旨,究竟是何等紧要之事,竟等不到明日天明?
姜隐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几人不敢怠慢,忙命李管事速速备下香案烛火。姜隐与余佑安匆匆换了正装,搀扶着崔太夫人一同赶往前院正厅。
厅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冰冷的地砖,姜隐扶着崔太夫人,在香案前深深拜伏,冰冷的地面透过层层衣料传来寒意,让姜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兴安侯余佑安,忠勇智谋,破逆除奸,功在社稷;其妻姜氏,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堪为妇德典范,特赐黄金千两,白银千两,珠玉十箱,锦缎百匹……”
御前大监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盘旋,字字句句砸在姜隐心头。
她垂着眼睑,视线里是地砖缝隙里微不可察的尘灰。
黄金白银,珠玉锦缎,堆叠成的是令人窒息的山,是烈火,亦是油烹,陛下莫不是在拿他们夫妻二人立靶子?
礼毕,大监含笑告辞,留下满室的东西。
芳云、翠儿领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妇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御赐之物抬入侧厢,只待登记造册后再入库。
“都小心些。”芳云低声嘱咐,指挥着仆妇将一匹匹云锦、蜀锦、缭绫、纱罗分类叠放。
翠儿则屏着呼吸,捧起一只打开的紫檀木小盒,里面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凤口衔下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又迫人的光晕。
“少夫人,你看这个……”翠儿的声音带着惊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姜隐的目光掠过那刺目的珠光,落在余佑安脸上。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寂静湖面,夫妻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须言语,彼此的心意已然明了。
姜隐挥了挥手:“先收起来吧。”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同那几匹织金牡丹纹的云锦,都仔细入库封存。”
那都是逾制的东西,是帝王赏赐里的试探,如芒在背。
“你们且收拾着,我先回了。”崔太夫人已累了一整日,只想先回去歇着,便让秦嬷嬷先陪着她回去了。
崔太夫人一离开,余佑安便走到了姜隐身侧,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姜隐回头看着他:“陛下这是何意,将你我树在风口浪尖,让满朝文武都盯着咱们二人?难不成咱们救驾还救出错了?”
余佑安长叹了口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避无可避,只能受着。”他侧过身来,双手握着她,“只是近些时日,定要紧闭府门,约束下人,让大伙都安分些。”
姜隐回握着她的手,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依旧纹丝不动,赵盛那头陛下不曾表态,如今反而对侯府这般“恩宠”,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近来她也要少出门走动才好,可不能太招人眼了。
又过了一日,便到了余佑瑶回门的日子。
原本担心侯府被卷入风波而生死难料,如今暂时风雨平歇,姜隐便着手准备起来。
余佑安告了假,特意在家等着,就算妹子带着妹夫上门了。
巳时三刻,张府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口,姜隐早得了消息,与余佑安一道儿跑到门口迎接。
“嫂嫂,三哥!”
马车帘子挑起,余佑瑶才探出半个身子,就看到站在马车旁的夫妻二人,欣喜地叫了一声。
姜隐笑着,一旁的芳云上前伸手扶着余佑瑶下了马车,张敬渊跟在她身后下车,向姜隐和余佑安行礼。
“三哥,嫂嫂。”
姜隐拉着余佑瑶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她一身海棠红缕金挑线裙,云鬓堆翠,面若桃花,眉梢眼角尽是初为新妇的明媚光彩,这才徐徐点头,放下心来。
“快进去吧,祖母等你们很久了。”说罢,姜隐拉着她的手就往府里头走。
余佑安招呼着张敬渊,二人跟在后头,提步迈进了府门。
崔太夫人坐在正厅翘首以盼,好不容易听人说张家的马车来了,看着姜隐他们到门口去接,却又迟迟不见人回来,正急得想再打发人去瞧瞧,就听到了说话声。
“祖母,我回来了。”
余佑瑶的人还未现,声音先传进了正厅,崔太夫人的脸色一喜,探头看向门口,正好看到姜隐与余佑瑶携手进来的模样,忍不住轻语了一句:“这姑嫂二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她身边站着的秦嬷嬷听了这话,忍不住点点头:“可不是么,在咱们四姑奶奶这里,少夫人的话比侯爷的管用多了。”
“祖母,我才回来,您和秦嬷嬷说我什么坏话呢。”
眼看着太夫人和秦嬷嬷低声说着什么,余佑瑶笑眯眯地跑了过去,蹲身到了太夫人跟前。
崔太夫人笑眯了眼,伸手抚着她的脸颊,细细地打量着她:“不过几日没见,就好像许久未见了一样。”
听了这话,余佑瑶噘起了嘴:“祖母,我可想你了。”
姜隐眼瞅着她们祖孙二人在说话,便笑眯眯地伸手端起了芳云端来的香茗,亲自端给了张敬渊:“来,四姑爷快坐,喝杯茶,且让咱们四姑奶奶好好哭一阵鼻子。”
那头余佑瑶听了这话,嗔怒地转头:“嫂嫂,你又胡说什么呢。”
姜隐掩唇轻笑,余佑安引着张敬渊在一旁入座,但张敬渊只是放下茶盏,上前给崔太夫人行了礼。
一行人都坐了下来,客气地寒暄着,只是崔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经不得久坐,未多久便回自个儿的院子去了,只道晚些来陪他们吃午饭。
姜隐见状,就拉着余佑瑶回了她自个儿的院子。
如今余佑瑶院子里的东西都仍是她未出嫁时的样子,她看了顿感亲切,饶是张家待她千好万好,她一时间也难以适应。
“在张家一切可好?六郎待你可好?”姜隐看着余佑瑶在自个儿的屋子里打转,忍不住问道。
余佑瑶闻言,双颊飞红,转过头来看了姜隐一眼,随即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在一旁的软榻坐下,亲昵地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好着呢,公婆待我亲切,姑嫂待我和善,六郎待我也好,事事处处为我着想,嫂嫂放心吧。我就是想你,想祖母,想兄长。”
姜隐嘴角含笑,目光落在早前她命人提前点好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轻叹了一声。
“我也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