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锋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手不释卷,药不离口。然其麾下势力,却如春日藤蔓,悄无声息间已在江南盘根错节。盐务生意日进斗金,漕运、丝绸、茶叶亦有涉足,一张无形的巨网,正缓缓覆盖这片富庶之地。西楚复国那条暗线,在曹长卿的牵引与影阁的渗透下,亦在有条不紊地铺开。
这一日,玉奴捧着一盏新烹的参茶,轻步入内,见徐锋正对着一幅广陵江水域图出神,低声道:“公子,寒蝉密报。”
徐锋嗯了一声,眼皮未抬,示意她继续。
“离阳皇室新遣巡查江南漕运的官员赵毅,已抵广陵。此人乃宗室旁支,素来跋扈,抵任不足半月,已是怨声载道,贪赃枉法之事不胜枚举。”玉奴声音清冷,语速平稳,“更要紧的是,寒蝉探得,此人与北莽暗中有所往来,私下在广陵江畔豢养了一支水师,约莫千人,船只数十,皆是精良。”
徐锋指尖在图上赵毅水师大营的位置轻轻一点,终于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赵毅……皇室宗亲,巡查漕运,私养水师,暗通北莽。啧啧,这手笔,倒是比刘黎廷那蠢货大了不少。”
玉奴垂首:“公子,此獠水师盘踞广陵江,扼漕运咽喉,若任其坐大,恐成心腹之患。尤其与北莽勾连,一旦北莽铁骑南下,此部水师便是内应,后果不堪设想。”
“自然不能任其坐大。”徐锋呷了口参茶,眼神微眯,“这颗钉子,必须拔掉。而且,要拔得干净利落,最好还能……废物利用。”他放下茶盏,吩咐道:“备轿,去见见我那位好大哥。”
北凉王府在姑苏的另一处宅院,徐凤年正与几名新结识的江南游侠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兴致正高。听闻徐锋来访,他虽有些意外,却也立刻起身相迎。
“三弟,稀客啊!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儿?”徐凤年大笑着拍了拍徐锋的肩膀,却被后者一阵剧烈的咳嗽避开。
“大哥莫怪,身子骨不争气。”徐锋拭了拭嘴角并不存在的血丝,一脸歉然,“扰了大哥雅兴,实乃有桩不平事,想与大哥分说。”
屏退左右,徐锋将赵毅在广陵如何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其勾结北莽与私养水师的关键情报,只将其塑造成一个典型的恶霸贪官。
“……此獠在广陵横行无忌,百姓苦不堪言,偏生他又是皇室宗亲,地方官府亦不敢过问。小弟听闻此事,也是义愤填膺,只是有心无力,唉。”徐锋叹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徐凤年何曾听过这等恶行,当即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岂有此理!皇室宗亲便能如此草菅人命么?这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徐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故作担忧:“大哥息怒。小弟也知大哥侠肝义胆,只是那赵毅毕竟身份特殊,手下护卫众多,大哥若要出手,还需三思,莫要再惹上京城那边的麻烦。”
“麻烦?我徐凤年何时怕过麻烦!”徐凤年冷哼一声,“这等蠹虫,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祸害。三弟,此事你不必管了,哥哥我自有计较!”他当即便唤来老黄与几位江湖好友,商议着如何夜探赵毅府邸,惩治这个恶徒。
徐锋“苦劝”无果,只得“忧心忡忡”地告辞离去。一出徐凤年府邸,他脸上的忧色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算计的精光。
“玉奴。”
“公子。”
“传令影阁,调集姑苏左近所有好手,再请卢家主调拨两百精锐护卫,于今夜三更,在广陵江赵毅私军水寨外围设伏。记住,动静要大,但不可暴露身份。”徐锋嘴角微翘,“我那位好大哥要去英雄救美,我们这些做弟弟的,总得摇旗呐喊,顺便……收拾些残局。”
是夜,月黑风高。
徐凤年带着老黄以及十数名江湖好手,悄然摸至广陵江畔赵毅的府邸。本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惩恶扬善,谁知刚一翻墙入内,便觉不对。府内守卫森严,巡逻军士竟皆是披甲执锐,行动间颇有章法,远非寻常府邸护卫可比。
“不好!中计了!”徐凤年暗道一声,却已来不及撤退。
霎时间,府内灯火通明,无数军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名身着锦袍的将领模样的中年人狞笑着走出:“北凉世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本官府邸!拿下!”
这中年人并非赵毅,而是其心腹副将。赵毅本人狡诈多疑,早已察觉白日里徐凤年派人打探其府邸的动静,便将计就计,设下埋伏,自己则提前转移到了更为隐秘坚固的水师大营。
徐凤年一行人左冲右突,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远非寻常江湖草寇可比。老黄虽勇,双拳难敌四手,余下众人更是险象环生,眼看便要尽数折损于此。
就在徐凤年等人苦苦支撑,渐感不支之际,忽闻东南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火光冲天而起,隐约可见无数人影朝着一处水寨攻去。
围攻徐凤年的那名副将脸色一变:“不好!是水师大营的方向!何人如此大胆?”他心神一乱,攻势稍缓。
徐凤年抓住机会,大喝一声:“老黄,随我杀出去!”春雷刀悍然出鞘,刀光如匹练,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那副将见状,急忙分兵拦截,口中怒喝:“休走!”
然而,不等他重新组织攻势,西北方向亦是杀声四起,又有一彪人马杀到,旗号不明,见人就砍,口中还高呼:“剿灭叛军赵毅,为朝廷除害!”
这一下,场面彻底混乱。赵毅府邸的守军本就分心于水师大营的异状,此刻又遭两面夹击,顿时阵脚大乱。
原来,徐锋早已算到赵毅可能不在府中,故而影阁与卢家护卫的目标,自始至终便是那处水师大营。他更算准了附近驻扎着一支与赵毅素来不睦的地方守备军,便命影阁之人乔装打扮,故意在守备军与赵毅私军之间制造摩擦,引爆冲突。
此刻,赵毅的私军大营火光熊熊,正与那支被“误导”的地方守备军杀得难解难分。而徐锋派出的第二支人马,则趁乱从另一侧杀入赵毅府邸,目标直指解救徐凤年,同时进一步搅乱局势。
赵毅的私军本就是秘密豢养,装备虽精良,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此刻腹背受敌,又听闻“叛军”之名,军心大乱。
徐凤年趁此良机,与老黄等人汇合了徐锋派来的“援军”,反守为攻,内外夹击。那名副将左支右拙,最终被徐凤年一刀斩于马下。
与此同时,水师大营方向,赵毅眼见大势已去,仓皇乘小船欲逃,却被早已埋伏在江面上的影阁水鬼截住。一番激战,赵毅亦被徐凤年手刃,死不瞑目。
一场混战,直至天明方歇。
广陵江畔,一片狼藉。赵毅府邸被焚,私军大营十室九空。
徐锋适时出现,依旧是那副病弱模样,对着浑身浴血的徐凤年连连作揖:“大哥神勇,为民除害,小弟佩服之至。只是此地不宜久留,官府的人想必很快便到。这善后之事,便交给小弟处理吧,大哥还是尽快离开,免得再生枝节。”
徐凤年虽觉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尤其是那两支援军来得太过巧合,但看着徐锋那张“真诚”的脸,又念及他确实出手相助,便也未多想,只道了声谢,带着人迅速撤离。
待徐凤年走后,徐锋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他挥了挥手,寒蝉与影阁之人立刻行动起来,迅速接管了赵毅私军残部以及那些完好的水师船只。从中挑选精壮,剔除老弱,一番整编,徐锋麾下又多了一支精锐的水上力量。
“将所有缴获的军械粮草登记造册,船只即刻修缮,所有俘虏……愿意归顺的,编入水营,不愿的,便让他们永远留在广陵江底吧。”徐锋淡淡吩咐,语气中不带丝毫情感。
赵毅之死,及其私军的覆灭,如一块巨石投入江南平静的湖面,再次激起千层巨浪。江南官场为之震动,消息快马加鞭传入京城,离阳皇室的怒火,想必也已在酝酿之中。
徐锋立于江畔,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袂,望着江面上那些悬挂着“徐”字旗号的船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