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如细小的溪流般蜿蜒而下,在关墙底部汇聚成一滩滩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血泊。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伤兵的呻吟和军官们嘶哑的命令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战场悲歌。
孙尚香在亲兵的搀扶下,简单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又一次站到了最前线。
她的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
在她的指挥和激励下,我军的防线暂时稳住了。
曹军的蚁附攻城虽然依旧疯狂,但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轻易地撕开我们的防线。
战局,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胶着。
这是一台血肉磨盘。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在被无情地碾碎。
我军的伤亡在增加,曹军的尸体也在城下越堆越高。
我握着墙垛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合的兵力是我的数倍,他耗得起,我耗不起。
每一次交换,看似我们守住了关墙,实则都在损耗我们本就宝贵的有生力量。
这样打下去,阳平关最多再撑两天,就会因兵力枯竭而被攻破。
我将目光投向远方,曹军的中军大旗下,那道巍然不动的身影。
张合。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耐心十足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
不断地用他麾下的士卒,来消耗我们这头困兽的体力。
他很稳,稳得可怕。
他没有因为一时的受挫而急躁,也没有因为占据优势而冒进。
对付这样的敌人,常规的防守,等于慢性自杀。
必须行险!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将主动权,从他的手中,夺回我的手中!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徐庶。
他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战局,眉头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元直,”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时机,差不多了。”
徐庶的身体微微一震,他那双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兴奋,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智计即将付诸实施的锐利。
他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道:
“主公,此计一出,便再无回头之路。
一步踏错,阳平关将瞬间易主,我军……万劫不复!”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
“富贵险中求,胜利亦然。
我相信我们的将士,更相信……我们的计划。”
徐庶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庶,谨遵主公号令!”
我不再犹豫,立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令下去,命孙尚香将军,立刻带人从东段三号墙台后撤!”
“传令二线部队,佯装混乱,向关内溃退!”
“传令城头所有弓弩手,火力减半,做出后继无力的样子!”
传令兵们愣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战斗最激烈、最关键的时刻,主帅下达的竟然是后撤和示弱的命令?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还愣着干什么?!”
我厉声喝道,“这是军令!执行!”
几名传令兵一个激灵,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冒着箭雨,将这匪夷所思的命令传达下去。
很快,阳平关的城头,上演了诡异的一幕。
“当!当!当!当!当!”
清脆而急促的鸣金之声,毫无征兆地在关墙之上响彻云霄!
这声音,就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浴血奋战的汉中将士头上。
他们都愣住了。
撤退?为什么要撤退?我们明明守住了!
正在前线指挥的孙尚香,在听到鸣金声的刹那,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
但她立刻看到了我投向她的、那个充满深意的眼神。
她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和巨大的风险预感,但她对我无条件的信任,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撤!所有人,交替掩护,向后撤!”
她故意用一种带着惊慌和不甘的语气大吼道。
她身先士卒,带着一批亲兵,第一个“狼狈”地退下了墙头。
主将一退,军心动摇。
原本还在死战的汉中军,仿佛瞬间失去了主心骨。
一部分是奉命行事,一部分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军心浮动,
整个东段的防线,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松动和混乱。
士兵们“丢盔弃甲”,互相推搡着向后方退去。
城头的箭雨变得稀稀拉拉,滚石檑木的攻击也停止了。
一个巨大、致命的破绽,就这样被我们亲手,暴露在了曹军的面前!
城下的曹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喜。
“汉中贼军撑不住了!”
“他们要跑了!”
“将军有令!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贪婪和建功立业的渴望,瞬间冲垮了曹军士兵最后的理智。
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顺着云梯向上攀爬,涌向我们故意让出的那段城墙。
远方,曹军中军大旗下。
我几乎能想象到张合此刻的表情。
以他的多谋,他一定会感到疑惑。
这崩溃得……太突然,也太巧合了。
但是,阳平关的城墙,那洞开的门户,那唾手可得的泼天大功,是任何一个将领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可能会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但他也可能会认为,这是陆昭年轻识浅,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犯了致命的错误!
或者,是汉中军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这是一个阳谋。
我赌的,就是他的自信!
赌他相信自己强大的实力,足以粉碎任何阴谋!
我看见了!
我看见那杆代表着张合本人的帅旗,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他终究,还是动心了!
他要亲自上前,督战,拿下这决定性的胜利!
“元直,鱼儿……上钩了。”
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极致的紧张,也是极致的兴奋。
徐庶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喃喃道:
“骄兵之计,以身为饵……主公,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口袋’,够不够结实了。”
我转过身,面对着那些同样紧张、甚至有些不安的核心将领,一字一句地说道:“传我将令!”
“命埋伏于甬道两侧的刀斧手,准备!”
“命关墙内侧的重弩阵,解除伪装,三轮齐射预备!”
“通知孙尚香将军,她的‘回马枪’,可以开始准备了!”
“最后……”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关闭内城门!今日,不破张合,誓不收兵!”
一声声怒吼的“遵命”,在指挥处响起。
阳平关,这座坚固的雄关,在这一刻,不再是堡垒,而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大陷阱。
而张合,这位河北名将,正带着他最精锐的部队,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我为他精心准备的死亡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