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向锦瑟发出那道最高优先级的指令后,新野的每一刻都仿佛在煎熬中度过。
虽然表面上,我依旧处理着新野的日常事务,与徐庶、诸葛亮等人商议军政,指导工坊生产,甚至抽空去崇文馆看望蔡琰和那些孩子们,但我的心,却始终悬在半空,紧紧系着那条从北方延伸而来的无形丝线。
我知道玄镜台的能力,也信任锦瑟的手段。
但我也深知,邺城和许都,那是曹操的核心腹地,防卫之森严,远非昔日混乱的徐州或颍川可比。
每一次情报的刺探和传递,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等待的时间越长,我的心就越往下沉。
终于,在指令发出的第五天傍晚,又是一阵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我核心密室中的沉寂。
这一次,敲门声比上次更加急促,节奏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我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起身走到门后。
门外依旧是石秀。
他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捧着一个用黑色防水油布包裹、并用三道不同颜色的丝线缠绕的扁平木盒。
木盒本身由坚硬的铁梨木制成,接缝处用特殊的胶漆封死,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形式的窥探或破坏。
那三道丝线,代表着情报的绝密等级和紧急程度——“雷霆”级,仅次于直接关乎我生死存亡的“天启”级。
石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检查。
我仔细查看了丝线的缠绕方式和末端的微小蜡封,上面印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只有我和锦瑟等寥寥数人知晓的“玄”字暗印。
确认无误后,我点了点头。
石秀这才将木盒郑重地递给我,然后躬身退后,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我拿着木盒,感到它异常的沉重,这并非物理上的重量,而是其中所承载的信息的分量。
我走到密室中央的石桌旁,深吸一口气,用一把特制的小巧银刀,小心翼翼地沿着特定的纹路割开蜡封和丝线,然后撬开了木盒。
盒内,并非直接的情报卷轴,而是一块平整的、薄薄的黑色石板,以及一小瓶无色透明的液体。这是“镜影石”,玄镜台内部传递最高密级情报的特殊载体之一。
信息被用特殊的光敏药剂书写在石板上,只有用配套的“显影液”滴上,才能显现,且显现时间有限,阅读完毕后字迹会迅速消失,不留任何痕迹,确保了信息的绝对安全。
这种传递方式,成本高昂,程序复杂,非万分紧急、极端重要的情报,绝不会动用。
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几分。
我拔掉瓶塞,将那无色液体小心地、均匀地滴在黑色石板上。
仿佛有无形的笔在石板上疾书,一行行细密却清晰异常的蝇头小字,迅速浮现出来,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奇异的荧光。字迹,是锦瑟那独有的、娟秀中带着锋锐的笔迹,显然是她亲自整理、誊写并加密。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石板上。
“邺城密报(核验三重):
丞相于铜雀台大宴群臣,酒酣之际,有言‘扫平北疆,蛮夷慑服,中原一统,指日可待。
唯江东鼠辈,荆襄朽木,尚梗王化。
今大军休整已毕,粮草充盈,当南下扫平荆楚,以慰先帝之灵’。
席间,荀攸、程昱等人进言,皆以荆州刘表病重,二子不和,蔡氏、蒯氏离心,为南征最佳时机。
曹操抚须大笑,默许。
——目击者:‘影’组丁等成员(已安全撤离)。”
“许都、宛城情报(交叉验证):
自十月起,大规模粮草、军械持续向南阳郡集结。
宛城以南,新设数座大型军需转运仓,日夜不停。邺城兵工厂昼夜赶工,甲胄、箭矢、冲车、霹雳车等军械产量激增,多送往南方。
——观测来源:‘流’组庚等、辛等成员多点回报,糜氏商路情报佐证。”
“军情调动(重点监控):
虎豹骑统领曹纯部,已秘密抵达许都待命。
于禁、乐进所部部分兵马,向南阳方向移动。
夏侯惇部屯驻汝南,亦有异动迹象。曹仁留守许都,似有总督后方之意。
——多源情报汇总,‘风’组、‘影’组联合确认。”
“内部言论(旁证):
曹营中下层军官中,南征荆州之说,已非秘密。
多有言及‘刘景升昏聩无能,其子内斗,蔡瑁、张允之流,贪婪短视,荆州唾手可得’,军心颇为振奋。
——‘潜’组零散信息收集。”
……
石板上的字迹并不算太多,但我却感觉读了很久很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之前根据塞北战报做出的推测,此刻得到了最直接、最确凿的证据!
曹操南征,已不再是“可能”,不再是“大概率”,而是已经摆在桌面上的、正在按部就班推进的既定事实!
粮草集结、军械转运、精锐调动、高层授意、底层舆论……所有的信息碎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柄悬在荆州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骨直冲头顶。
我仿佛已经听到了曹军铁蹄踏破宛城以南土地的轰鸣,看到了新野城外黑云压城、旌旗蔽日的恐怖景象。
以我们现在这点兵力,在新野这座残破的小城,如何抵挡曹操数十万百战精锐?
刘备麾下虽有关、张、赵云这等万人敌的猛将,有诸葛亮这等经天纬地的奇才,有徐庶这般深沉内敛的谋主,还有我暗中积蓄的力量……但面对绝对的数量和国力碾压,一切计谋和勇武,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时间!
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能再给我几年,不,哪怕是一两年时间,让新野的屯田恢复,让工坊的产出提升,让玄镜台的网络更加深入,让刘备的声望进一步凝聚人心……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但现在,曹操显然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我的内衫。
至今,经历过黄巾之乱的生死一线,经历过徐州的兵败流离,经历过官渡的惊心动魄,但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近乎窒息的危机感。
这不是针对我个人的阴谋,也不是局部冲突的胜败,而是决定整个势力生死存亡的滔天巨浪!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数次深呼吸后,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是陆昭,是拥有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灵魂,是玄镜台的主人,是这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团队的核心。
我不能乱。
我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即将字迹消失的石板上,脑中开始飞速运转,强迫自己从这惊雷般的消息中,剥离出可以利用的要素,勾勒出应对的框架。
第一,防御。
新野城虽小,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城防已非昔日可比。
尤其是秘密布置在城墙各处的“惊雷”(手榴弹\/震慑弹)和改进型床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必须立刻责成石秀和工坊,加速生产和部署,并对核心卫队进行针对性强化训练。
第二,时间。
如何拖延时间?曹军南下,必经南阳盆地。地形虽然开阔,但沿途亦有河流、山隘可资利用。是否可以派遣小股精锐部队,袭扰其粮道,迟滞其行军速度?
但这风险极大,无异于以卵击石。
或者……利用襄阳的变数?
第三,襄阳。
刘表病危,蔡氏欲降。
这个信息,曹操知道,我也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个时间差,在曹军主力抵达之前,做点什么?
比如,激化刘琦与蔡氏的矛盾?或者,暗中联络荆州内部尚存的反曹力量?但这同样是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第四,内部沟通。
这个消息,必须立刻告知徐庶和诸葛亮,他们是公开层面的主要军事和政务负责人。
但是,情报的来源,必须严格保密!玄镜台的存在,绝不能暴露。
如何措辞?如何引导他们的判断,让他们得出和我一致的结论,并制定出符合我深层战略意图的应对方案?
这需要高超的技巧。
至于刘备……更需要谨慎。主公仁德,但有时过于感性,必须先让谋士们统一意见,再向他汇报,避免他因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策。
第五,后路。
如果新野实在守不住……我们的后路在哪里?
江夏的刘琦,是我们提前布下的棋子,但江夏能承受曹军的雷霆一击吗?
或者……东联孙权?隆中对策中的关键一环,是否到了该启动的时候?
一个个问题,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无数复杂的变量和巨大的风险。
石板上的荧光,开始变得黯淡。字迹,正在缓缓隐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我注视着那块恢复了黝黑沉寂的石板,心中却已不再是之前的慌乱,而是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惊雷已至,避无可避。
那就,迎上去吧!
我站起身,走到密室门口,再次敲响了联络石秀的暗号。
“传令,”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以最高密级,请徐元直、诸葛孔明来此议事!”
同时,我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貂蝉,辛苦了。保护好自己,以及我们所有的眼睛和耳朵。接下来的风暴,将远比想象中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