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生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张阿婆打开门,看见衬衫西裤,站姿笔挺的谢宴生,好似找到主心骨,揪着他衬衫袖口到阳台。
布满褶皱的手,与他熨烫平整的衬衫形成强烈对比。
“郁家老爷子昨晚过世了,小愿有些难过。”张阿婆小声说。
谢宴生略感意外,“郁老爷子对沈愿好吗?”
“都是看着小愿长大的长辈。”张阿婆解释,“小愿在郁家那会儿,老人家对她确实不错,郁家人不喜欢小愿,是老爷子处处维护。
只是后来痴呆了,被郁家人送到康养山庄疗养,才少了联系。
小愿在这世界上本就没了亲人,如今又失去了郁老爷子……难免有些伤感,你等会儿多安慰安慰她,让她想开些……”
张阿婆想拍谢宴生肩膀,又被他周身凛冽清寒的气质慑住,自觉放下手,去了厨房。
门推开,沈愿坐在沙发里,知道是谢宴生,头也没抬,仔细清理旧工具上沉积的灰尘。
鬓边碎发散贴在脸颊,遮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谢宴生缓步走到她面前,拎了西裤半蹲下,平视着她。
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了。
他斟酌措辞,语气轻而缓,“人总有一死,生者逃避现实,只会让痛苦沉积在心底,永远无法释怀。唯有直面它,驱散它,你才能重新生活。”
没感受过亲情与爱意的人,骨子里是冷的,自然很难与人共情,安慰的话更显苍白。
沈愿仍专注擦拭灰尘,没搭话。
谢宴生伸手握住她手腕,无声却强势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以为沈愿真的去销了原歆的户籍。
以为沈愿在为原歆难过。
销户与亲眼见证一个人死亡本质上没有区别。
一个是肉体消亡。
一个是身份被磨灭。
沈愿沉默一瞬,手上力道松懈几分,下一秒,身体落入了他的怀中。
“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离开?”谢宴生抱紧她,嗓音磁性低沉。
沈愿听着胸腔下强有力的心跳,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着,似一堵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她无声轻笑,“迟早都是要走的。”
“但不是现在。”
他想要她留下,她也想留下。
谢宴生曾说过这辈子只求她一次,她当时拒绝得干脆又彻底,现在双方都没有回头路,又都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个,只能暗自较量着,引导对方先松口。
张阿婆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门,双目含泪,哽咽着劝沈愿,“其实宴生说得对,你现在这种状态,我们实在不放心。你能不能跟那边说一下,过一段时间再去?”
谢宴生没出声,沉静的眸子盯着她。
沈愿坚决的神色松动了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张阿婆激动上前抓着沈愿的手,声泪俱下,“就当是多陪陪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晚一段时间再去,好不好?你看郁家老爷子,人说没就没了,我这也没比他小多少岁,万一哪天……”
“我答应你就是了。”
沈愿嘴上妥协,内心却充满利用张阿婆后的愧疚。
离开时,张阿婆反复嘱托谢宴生要照顾好沈愿,谢宴生一一应下,直到把两人送上车,张阿婆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车门关上,车厢内静得只能听见引擎转动的轰鸣。
沈愿拿出手机,翻出秦老师的电话号码,拇指在上面反复试了几次,都没点下拨通。
似在纠结怎么开口说延迟去的事。
她的犹豫尽数落入谢宴生眼中,他问,“需要我帮你沟通吗?”
沈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说?”
“如实告知。”他侧目看她,眸色讳莫如深,“谢太太,骗长辈是不对的。”
“是啊,骗人是不对的。”
沈愿似嘲讽又似感悟,随后触点屏幕,拨通秦老师电话,以家里有事没处理完为由,多要了一个月的假期。
谢宴生眯眸默算了时间,一个月后,刚好是他们协议婚姻到期的日子。
电话里,秦老师欣然同意,之前与沈愿沟通过常驻的事,沈愿没表明态度。如今沈愿说要将南城的事情处理完,那便证明沈愿能接受留在E国常驻这个可能。
两人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家,洗簌完后,谢宴生给沈愿涂抹药膏,询问了郁家老爷子葬礼时间,想与她同行。
沈愿拒绝。
谢宴生理由充分,“同是南城商会成员,去吊唁郁家老爷子,合情合理。”
沈愿不再说什么,安静趴着让谢宴生涂药。
谢宴生手法愈发温柔熟稔,却延长了擦药过程。
沈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肩膀覆上柔润温软的触感,她猛然醒神,回头就看见谢宴生近在咫尺的侧脸,粗黑的发梢擦过脸庞,有些痒,还有扎人。
“只亲一下,不做别的。”
沈愿紧绷的背脊这才放松。
谢宴生替她盖好薄被,站起身。
“睡吧。”
“好。”
……
老旧的四合院里。
余渡仰躺在院中央的贵妃藤椅上,手拿蒲扇悠闲地扇着风,嘴里哼着不着调的《今夜无眠》,试图掩盖院子里两个中年男人畅谈的声音。
余渡的父亲余景,曾是南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去年才退休。今天请涂警官来,主要是提前庆祝涂警官顺利退休,捎带搜刮几斤牛肉干。
一瓶茅台,几碟凉菜,两人就这么坐了几个小时。
“你说你,当警察30多年,临到退休还在基层。”余景打趣。
涂警官乐呵呵的,“抓犯人可比当领导轻松多了。”
余景浅酌一杯,不置可否。
涂警官陪喝一杯,感叹起来,“30年的警察生涯,我经手的案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帮过不少老百姓解决困难,说来也没什么遗憾。”
涂警官瞄了余渡一眼,拔高音调,“唯一的遗憾,是没帮一小姑娘找到她的家人。”
余渡隔空翻白眼,腹诽涂警官又要说给自己听,索性蒲扇盖脸,装睡。
余景接着聊,“她家人怎么了?”
涂警官大概讲了案子的来龙去脉。
余景听完,手托下巴寻思,“老涂,你说的案子,我好像有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