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日热的让人怀疑人生,典膳换了花样备膳,李承乾始终都没什么胃口,这令掌管东宫膳食的官员很慌。
皇帝陛下广而告之,朝野内外谁不知道,太子是个易碎品,碰碎了,除了皇帝之外,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太子要是在东宫饿坏了,到时候皇帝问罪,倒霉的只会是他们。
典膳局隶属于左春坊,思来想去,典膳监去拜见了顶头上司马周和褚遂良。
马周决定直接去找李承乾,同李承乾说清楚事情轻重缓急,褚遂良主张把此事交给太子太师魏征。
理由很简单,左右庶子负责规劝太子在朝廷决策上的失误,私生活上还是交给魏征去办,众所周知,太子和魏征一向亲厚。
李承乾正在注解《礼记》,唐代没有《三字经》,幼童启蒙以《千字文》和《诗经》为主,这两本书他已经注解完了。
说是注解,更是备课,李觉快满一岁了,权贵之家孩子三岁启蒙,他怕到时候庶务缠身或者身体不好了,逃不开既定的寿数,再没时间给李觉留下东西。
李承乾并不避讳魏征,魏征已经猜出他的来历,莫说他就是李承乾,即便他不是,魏征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这位社稷良臣的心里,他是不是继承人李承乾不重要,反正他必须披着李承乾皮生活,目前的他是不是大唐最合适的太子,这就足够了。
二人见过礼数,各自落座,魏征看了眼案上得书卷,笑道:“殿下又在忙什么好东西?”
李承乾道:“给觉儿备课。”
魏征愣了愣:“皇孙还有两个月才满一岁,殿下这会子就开始备课,有些太早了。”
李承乾近前去扶魏征起身,邀魏征在茶案前落座。
“这两年我还能躲懒,过两年怕是躲不得了。师傅有所不知,陛下今年原是打算去九成宫避暑。按照他希望的惯性,三月份去,不到八九月压根懒得回来。”
说到这里,魏征也不禁失笑:这倒是事实,贞观六年和贞观八年,皇帝去九成宫避暑,一去就是半年,留太子在京师监国。
“我威胁他,他要是敢去,我就直接住进甘露殿,穿他的冕服去上朝。看他回来之后是去做太上皇,还是把我废了换个太子。陛下气的咬牙切齿,最后没法子,只能打消了去九成宫避暑的念头,我才能得这片刻的清闲。”
魏征惊诧于李承乾的胆大妄为,这种话都敢说。
“殿下,庶人泰是废了,晋王身体孱弱,不能与您相争,可您也不能恃宠生娇啊!”
李承乾推了一盏茶给魏征,笑盈盈道:“就是说说气话,他要是执意去,我也不敢这么冒险。”
“殿下,陛下在皇子里面是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可他还有皇孙。戒骄戒躁,不要太放肆了。”
李承乾默了默,最后回了一句:“学生明白了,谢老师教诲。”
“殿下不爱惜身子,典膳监怕陛下追责,将事情捅到了马周和褚遂良那里,他们二人又找了老臣。”
“我不爱惜身子?”李承乾眼睛瞪得像铜铃,写满了疑问:“师傅,这话怎么说?”
魏征抿了口清茶,道:“典膳说殿下进膳敷衍的很,忧心不行,故请左庶子劝谏一二。”
李承乾大喊冤枉,实在是近来天气太热,他怯夏,吃不了,怎么就成了他敷衍了?
“这种小事,也值得他们大惊小怪,真是太闲了。”
魏征道:“遂安夫人荣养之后,东宫有关太子的贴身庶务,由两位吴内侍打理,其中有一位吴安的内侍,被罚去了掖庭,是为了什么?”
李承乾哑然,这是事实,他无可反驳。
“殿下,您的个人安危从不是您这个人的事情,您觉得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那是因为您不会为此受到责难。
上一次殿下中毒,若是在东宫之内,上至太子詹士的国舅,左春坊的两位左庶子,下到东宫近身伺候的宫婢内侍,典膳局相关人等,全都得问责。”
李承乾神色凝重,魏征说得没有错,他若是皇帝,自可以大手一挥,不牵扯无辜,可他不是皇帝。
就像遇刺一事,皇帝追责吴安,他求情无用,只能求皇帝轻发,私下花钱打点,让吴安在掖庭少受些磋磨。
况且,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身在高位,掌重权,上位权力一次小动荡,到了下面就是一阵惊涛骇浪。
上位的安危,也是维护权力稳定的必要手段,若无株连问责,一人做事一人当,多的是人做敢死队,对皇帝和太子下手。
“师傅的意思我明白,这两天实在太热了,实在没什么胃口,弄的他们人心惶惶,我也十分惭愧。师傅回去转告两位左庶子,我会好好进膳,不让他们为难。”
魏征道:“殿下仁厚体下,是臣属的福气。”
李承乾笑着,又为魏征添茶。
“师傅别夸我,不过是推己及人,大家都难,又何必为难人呢!”
魏征环顾左右,确定没人,最后开口:“老臣冒昧的问一句,老臣的殿下,他还好吗?”
李承乾手上动作一顿,眼眶竟有些发软,皇帝得知他的底细,可没问他,另一个承乾好不好。
“老臣不是说殿下不好,殿下很好,可在老臣心里,贞观十年之前,那个数次监国,识大体,有决断的殿下,他也很好。”
李承乾道:“他过得很好,在一个没有君臣,至少法律上人人平等的地方,他大展拳脚,结婚生子,家庭美满。”
魏征道:“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吗?殿下没有唬臣?”
李承乾点头,又道:“师傅,我和他是一个人,我是他的轮回,他是我的第一世。”
魏征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长叹:“殿下回来的伊始,劝臣不再维护殿下。看样子,很久以前,殿下的结局并不好,老臣无能,到底没有阻止陛下废黜太子。”
“不,师傅,不是您的错。到了后面,我也承受不住陛下的打压和折辱,开始自甘堕落了,被废是我该有的结局,这不是您的错。陛下的执念,怎么可能因为师傅三言两句就放下。况且,我还辱了师傅的身后名,是我对不起师傅。”
李承乾哽咽落泪,魏征绕过茶案在李承乾身边单膝落地,一只手搭在李承乾肩膀上。
“殿下,哭多了头疼,无论何时,老臣都会在您身边,无论陛下态度如何,老臣都会护着您。从前是那般,今朝如是。这一切都是老臣自愿的,您没有对不起老臣。至于身后名,宦海浮沉,谁又说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