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念玖堂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苏玄。
念汐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念玖堂的,只是对于苏玄的到来,她不甚欢迎。
可本着骨子里的教养,她还是邀苏玄坐下喝了盏茶。
苏玄打量着干净整洁的药铺,温声问道,
“平日你就住在这里?”
念汐点点头,面上并没什么表情。
对于这个生身父亲,她并不打算认,她记得那日裴鹤曾因此事开导她,
“亲疏远近并不在血缘深浅,而要用心判断,凭自己的心意选择。”
她知道,如果她生在苏家,苏玄未必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许也会很疼爱她。
可事实已成定局,经过苏紫菀一事,她不想和苏家有任何牵扯,所以,她也没什么心思和苏玄培养父母之情。
她的父亲,只有顾徳忠一人。
看着像极了心爱之人的女儿,苏玄红了眼,开始忏悔。
“这么多年是为父的失职,我从没想过阿娩会怀着孩子嫁给顾徳忠,她是在惩罚我,至死都不肯告诉我。”
“若我早知道,一定会把你接回我身边……”
念汐摇了摇头,轻声说,
“我不会跟你走的,在我心里,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
苏玄心里憋闷,急着问道,“可是因为紫菀?紫菀被她母亲宠坏了,又和谢淮聿是少时恋人,她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做出伤害你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念汐抿了口茶,面色依旧淡然,
“苏大人,苏紫菀在绑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我与她有血脉关系。”
苏玄一愣,赶忙替苏紫菀开脱,
“不是这样的,她若知道你是她的亲姐姐,一定不会伤害你,毕竟血浓于水。”
“她也很可怜,落入西疆人手中三年,受尽折磨,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心爱的男子又娶了妻,她伤心之下做出偏激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念汐冷冷一笑,看向苏玄的眼睛没有半点温情。
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口口声声说想认回自己的女儿,可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为苏紫菀开脱。
在他的观念里,她就是抢了苏紫菀丈夫的人。
她也不该埋怨苏紫菀的恶毒行为。
因为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呵!
好一个姐妹!
念汐冷冷笑出声,眼里的讥讽之意已经毫不掩饰的倾泻在眼尾。
她没心思和苏玄说这些,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大人,苏紫菀就在狱中,她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你一问便知,而我实在无心与你们纠缠过往,你与母亲的过往也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叫顾徳忠。”
“也曾记得,五年前你曾赠我的那句话。”
苏玄一脸灰败,他没想过念汐会真的不认自己。
他如今老了,对于过去的很多回忆都记不太清,所以,念汐说的他一时没有想起来。
他还在尝试劝她回苏家。
“怀夕,顾家已经落败,连一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你住在那里就只会受苦,不如回苏家,苏家宅院大,你尽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住,若日后你想嫁人了,为父也能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必不叫人小瞧了你。”
其实从心底而言,他还是希望念汐能回去,若有可能的话,她和紫菀重归于好,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才是苏玄心中所想。
可念汐摇摇头,
眸色坚定的说,
“苏大人还是回去吧,在我心里住多大的宅子,嫁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我此生只认一个父亲。”
“并且,我没有妹妹,只有阿弟。”
苏玄见她心意这般坚定,便知自己一时难以转变她的想法。
罢了,就先随她吧。
苏玄走前,再次尝试的问念汐有没有可能放过苏紫菀。
念汐冷着脸告诉他三个字。
绝不会。
苏玄叹了口气,踏出念玖堂时,身形似乎更加佝偻,日光打在他的面上,只一瞬间那些皱纹沟壑就愈发深沉。
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的朝后看去,眼里流露的愧疚和懊悔似要将他湮灭。
他想起自己曾对这个女儿说过什么了。
彼时,他还不知道怀夕是他的女儿,他那样恶狠狠的指着她,说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而今他终于明白,五年前这样狠戾决绝的话,早就已经切断了他们的父女情份……如今他权势依旧,可身边再无亲人作陪,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他的前半生活在追逐权势里,而后半生则活在失去挚爱之人的懊悔中。
未来,依旧重回孤寂,孑然一身。
……
宋羡安提着几壶酒找到谢淮聿的时候,
他正坐在云水轩的树下执棋独坐。
斑驳的树影打在他清直的背上,半张脸隐匿在光影中,看不清分明,也叫人断不清情绪。
捏着黑子的指间漆白,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动作许久都未落子。
这样的犹豫,叫宋羡安于窥见了他的不决。
宋羡安走过去,随手将酒放在棋盘上,
眼瞅着谢淮聿的角色即将暗沉,他赶忙开口,
“一个人下什么棋,不如和我喝酒。”
谢淮聿将棋子扔回棋盒。
抬眸看了一眼宋羡安满面春风的模样,心里竟然浸出了嫉妒之意。
今日皇帝不仅宣布要与西疆议和,同时也宣布赐婚长公主与宋羡安的喜事。
宋羡安之所以如此欣喜难耐,是即将娶心爱之人的难以掩藏的高兴。
这样的高兴,令谢淮聿羡慕。
他也曾娶过妻,当年的大婚仪式他依旧历历在目。
而如今,只怕他死在怀夕面前,她都不会有一点情绪。
他悲哀的想,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再一次牵动她的心肠?
宋羡安不知从哪寻来了酒杯,他下意识的接过来一口闷下,苦涩的气息在口腔横冲直撞,呛的他掩唇咳了几声。
就在这时宋羡安问了句,
“想不到,你会同意签订停战协议,我还以为你会坚持到底,毕竟皇帝不敢违背你的意愿。”
谢淮聿扯了扯唇角,
仇恨在他的心里深耕了数十年,他也曾因为仇恨失去了本应珍惜的人。
而今,他只是知道了孰轻孰重,毕竟人不能一直啃食着仇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