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三辆马车相继从徐家巷子里离去。
孙子孙女陪着贺氏坐一辆马车,程福海则是与刘氏同乘一辆马车。
马车刚刚从徐家的巷子拐出来,忍了很久的程福海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毫无准备的刘氏脸上。
啪的一声。
刘氏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耳朵仿佛失聪了似的嗡嗡作响。
茫然地看着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的程福海,一时之间都忘了哭。
“老爷……。”
“你这个蠢货!礼下于人的道理懂不懂?”
程福海喘着粗气,恨恨地盯着发懵的刘氏,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想害死知章不成?你以为现在的徐家还是以前的徐家?你以为兰儿还是从前的兰儿?
蠢货!
自己既然都知道带着老太太跑过来求情,怎么……怎么就不能管管你这破嘴!
什么只要答应帮知章,这银子就是人家的了?”
程福海气得不怒反笑:“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好不好?徐家现在差钱吗?银楼、布行暂且不提,当日给老太太拜寿时,那跟雪一样的霜糖你忘了价格了?
还是你不清楚,这霜糖如今只有宫里跟兰儿这里才有?”
“妾身……妾身也是为了知章,就算是妾身有不对的地方,您也可以说啊……。”
刘氏捂着肿胀的半边脸,此刻别说是犟嘴了,就是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自从嫁到程家,尤其是给程福海生下了三子两女后,她何时在程家受过这份儿气?
程福海又怎舍得打她呢?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后面的马车里,老太太贺氏看着自己家里的几个宝贝疙瘩,忽然觉得,好像都没有程兰懂事。
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她自己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些年来,她无论是眼里还是心里,始终都不曾有过程兰她们母子。
如今有事儿求到了人家头上,今日让他们进了家门就算是不错了。
而此时徐家,倒座房内的杨增一边拿着带回来的骨头逗着多尔衮,一边自己给自己沏茶。
说不出的舒适跟惬意。
程兰走了过来,杨增笑呵呵地看着。
“怎么样,今日解气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杨伯伯想想法子,帮你出这口恶气?”
程兰蹙眉,走进房间在旁边坐下,替杨增沏茶。
“您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的?而且还带了那么多人过来?”
杨增看着不解的程兰,呵呵笑道:“看来啊,你这丫头对徐小子如今这个掌印镇抚的权利还不是很清楚啊。我给你说说?”
关于徐孝先的任何事情,程兰都很想知道。
而这也几乎是他们两人日常相处时,谈的最多的话题。
“嗯,您说说。”
程兰来了兴趣,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杨增想了想,道:“这么跟你说吧,锦衣卫是保护皇上安危的。
比如说是皇上出宫,或者是祭天祭祖等等事宜,锦衣卫就要保证方圆数里内的安全,同时也要保护好随皇上出行的嫔妃、皇子等等。
而杨伯伯所在的东厂呢,职责是替皇上监察朝堂官员。
比如说有官员贪墨,有官员欺压鱼肉百姓,东厂就会把这些上疏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但若是民事,比如百姓杀了人,地主恶霸横行乡里这些事情,东厂是不会理会的。
所以东厂的职责就是监察官员,同时也包括北镇抚司的所有官员。
而北镇抚司的权利呢,那就大了去了。
他们既能替皇上监察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也能单独向皇上上疏,不必经过锦衣卫或者是东厂。
而皇上钦点的案子,几乎也都是交给北镇抚司来办。
你比如……一些皇上不愿意让朝堂插手的案子,或者是跟朝堂官员有牵涉的案子,那么就会交给北镇抚司来查办。
就像这一次徐小子前往杭州办差,既属于北镇抚司向皇上主动上疏之后的案子,也属于皇上钦点的案子。
自然就要北镇抚司来查办,而东厂只要监察北镇抚司就行了。
听起来是不是跟东厂的职责差不多?”
程兰捧着茶杯,看着杨增点着头。
杨增笑了笑,道:“是啊,所以说北镇抚司的权利很大,要不然这些时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往家里送礼呢,而且还有人为了巴结徐孝先,不是往你那银楼布行照顾你的生意?
这其实都是为了讨好徐孝先,即便是徐孝先不知道,但他们也非常乐意如此做。”
“难道说……就是为了跟石榴攀上关系?”
“可不止是为了攀上关系啊,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深了去了。”
杨增想了下道:“你比如官员攀上徐孝先,目的就很多了,比如徐孝先能够接近皇上,那么一些官员就会希望徐孝先在觐见时,能替他们美言几句。
如此一来,说不得皇上一高兴,就记住了这个官员。
说不准哪天想起来了,就会直接提拔这位官员。
再比如,这个官员一直是佐官,上司一直不动,他就难以升迁,或者是跟上司不睦,跟同僚不睦。
该怎么办呢?
就得想办法把他弄下去。
可单凭一个官员的能力是不够,所以就需要找人帮忙。
还有比北镇抚司更好的人选吗?”
“东厂不是也可以吗?”
程兰眨动着美眸问道。
“东厂自然是可以,但东厂有局限性,因为要时常侍奉在皇上身边,一些官员别说巴结了,就是想要结识都不知道该怎么结识,哪怕是混个面熟呢,他们也都很难找到门路的。”
程兰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而后道:“所以说,石榴要很聪明才行,要不然就有可能被人利用,让人家借刀杀人?”
“对喽,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也是为何我不让你收那些人的名刺、请柬跟礼物的原因。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人家到时候求到你头上了,你收过人家的礼,赴过人家的宴,那么你帮还是不帮呢?”
杨增在程兰面前,和善的比程兰的亲爹还要亲。
笑着继续道:“刚刚说的,这只是北镇抚司的一部分权利,而另外一部分权利,就是民事了,甚至是包括商贾等等,总之就是,只要北镇抚司觉得哪个案子有蹊跷,或者是有可疑之处,那么不管是哪个衙门的案子,他们都能直接接掌过来。
而且这么说吧,就像那程知章,如今是被北城兵马司关在大牢里,可北城兵马司也是只有审问的权利,至于那程知章是生是死,还是要交给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来刑判。
也就是民间乃至戏文里常说的三司会审。
可若是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牢,那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缉拿还是审讯,甚至是包括刑判,就不必经过三司了,北镇抚司便有权利来刑判,决定这个人是生是死。
所以说,程福海今日找过来,显然是背后有人给他支招啊。
不过也算是真正找对门路了。”
程兰此时听得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徐孝先手里的权利竟然这么大?
竟然……竟然能轻易的判决一个人的生死!
那这个阎罗王有什么区别?
生死簿上一划,不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了?
“怎么?吓着了?”
“嗯,有一点儿。”
程兰诚实的说道。
杨增笑了笑,看着还没意识到其他问题,于是点拨道:“所以你说,这北镇抚司掌印镇抚的权利这么大,那么怎么就是徐孝先当上了这掌印镇抚?
你说会不会有人眼红嫉妒,而后暗中使诈设套来陷害,甚至是污蔑徐孝先呢?”
“会的,一定会的。”
程兰坚定地说道。
“是啊,恐怕就是在这京城,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徐孝先掌印镇抚的位置。
那么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暗中窥视着徐孝先,就等着他露出破绽、把柄呢,然后就能在朝堂上弹劾他了。”
程兰听的小脸儿一阵白一阵红,整个人都不由紧张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杨增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徐孝先这小子聪明得很,而且有他自己的十六字箴言傍身,加上如今皇上也信任他,只要不出格,便不会有人故意为难,在朝堂之上攻讦他的。”
“我明白了。”
程兰看着杨增突然道。
“明白了就好。”
杨增点头,道:“北镇抚司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便是徐孝先不在京城,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安危的,有人这些时日会巴结你,给你送礼讨好你。
那么同样,也会有北镇抚司的人替徐孝先照顾着你的周全。
毕竟,北镇抚司里的一些人,也想要巴结徐孝先呢。
比如想要再进一步,或者是害怕徐孝先会新官上任三把火,会拿他开刀来立威。
总之,掌印镇抚这个位置即是人人向往、巴结、讨好的香饽饽。但也是刀山火海,一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性命不保。”
程兰不由想起了那天徐孝先在厅堂为何情绪低落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当初还以为那家伙就是耍赖皮,没想到……原来石榴也是有心事的。
程兰不由一阵懊恼跟心疼。
懊恼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发现石榴的不安跟紧张。
心疼,自然是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徐孝先原来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那么多的压力跟危险!
……
船舱里的徐孝先一连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直到都眼冒金星了,才算是停了下来。
“这特么的是谁在背后曲曲我呢吧?”
“身为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你得习惯有人背后骂你才行。”
麦福把自己新沏的茶水杯子端的远远道:“对了,明日咱们打算从哪里下船?天津卫?还是通州?”
“通州吧,距离京城近些。”
徐孝先吸了吸鼻子说道:“已经通知崔元了,明日午后会在通州迎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