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开会的通知之后,柯蒂斯和叶列茨基并肩来到了甲板上层。
船只的餐厅被临时改造成了会议室,这里现在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鲁金斯基他们此刻正忙着将多余的座椅给搬到两边,腾出位置来给大家开会用。
见到他们在忙,叶列茨基和柯蒂斯很快就加入了其中。
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赶来。
此时桌椅板凳已经搬好,鲁金斯基正忙着在墙上悬挂一幅地图。
米莉娅已经在主位上落座,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叶列茨基和柯蒂斯坐在她右手边的地方正小声地交谈着。韦伯则是站在他们两人的后方靠着墙壁,略显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德列波夫坐在米莉娅左手边身侧,他面前也摊开着笔记本和铅笔,但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盯着壁炉那个方向。
在那里,这艘帆船的主人米哈伊尔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掌,不知道是不是安德列波夫一直在观察他的缘故。
安德烈、卡佳还有法比奥则是挤在靠门的位置,不时地交换着眼神。
索特修斯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角落,半阖着眼,像似在养神,又像似在思考。安弗兰茨医生则缩在更远的阴影里,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快要睡着了。
还有卡萨医生,他独自一人靠在舷窗边上,双手轻轻地下垂着,但指尖却总是不经意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鲁金斯基来到了桌前,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鲁金斯基,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次开会是要讨论我们接下来登岸之后的问题。”
“刚才我已经早米哈伊尔船长咨询过了,如果我们的航线没有出错的话,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布尼亚克总督区了。”
“航行顺利的话,没多久我们能抵达扎里亚斯克了。”
一听快要到达终点了,在场的很多人都显得很是兴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忍受地了长时间的航行,更不用说还是在冬天这样一个枯燥而又寒冷的季节。
然而还没等大家兴奋多久,鲁金斯基当即就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快要靠港的消息的确令人兴奋,但我需要提醒大家的是,但上岸不是终点,只是换了个战场。”
“我们此行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到来。”
鲁金斯基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沉重的信息被每个人消化,然后才继续说道:
“在我离开根据地之前,坐镇沃尔夫格勒的卡森堡王子,就已经开始收紧戈顿河的航运了。”
“他们卡在出海口,控制着所有通往上游的船只。我们这么多人,好几条船,还有大量的物资和设备,想要通过戈顿河返回根据地无疑是非常困难的……”
他话音刚落,门边的法比奥就忍不住问道:
“鲁金斯基大哥,我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偷偷溜过去吗?”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的大手就“啪”地一下拍在了法比奥的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刚刚过来的老卡洛师傅,此时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还偷偷溜过去?”
“你还以为是在白水港钻巷子呢?”
“咱们这是五条船,不是五个小萝卜头,这么大个目标你当人家是瞎的啊?!”
法比奥揉着脑袋,龇牙咧嘴地不敢再吭声。
这时,沉吟片刻的柯蒂斯开口了:
“硬闯肯定不行的。或许我们可以伪装成商队,找个合适的理由去申请通行?”
“毕竟从我们上一次在赫恩-霍夫伯国那靠港搜集的情报来看,帝国似乎也没发现我们的事情。”
“对于格伦岛的报道微乎其微,我们应该是没有被通缉的,正常申请应该没问题吧?”
柯蒂斯说的很有道理,但鲁金斯基却缓缓摇头。
“柯蒂斯先生,你提出的这个方案,其实我们也初步讨论过,但最终的结论是不行。”
“我们的队伍结构过于复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商队该有的人员搭配。”
“更别提我们那些一看就不寻常的货物了。”
“沃尔夫格勒的海关官员不是摆设,他们见过的商队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稍微深入的盘问就能让我们露出马脚。”
韦伯团长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眼睛突然一亮,插话道:
“那既然商队的法子不行,马戏团怎么样?”
“我们韦伯飞天马戏团,那可是有正经执照和过往记录的。”
“而且马戏团嘛,人员杂一点、道具箱子奇怪一点,也是正常的啊。我们就说是要去本地巡回演出,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
坐在柯蒂斯对面的安德列波夫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平和但带着否定的意味说道:
“韦伯先生,你这个想法在旧大陆那边或许能行。但沃尔夫格勒不同,这里刚经历过战火,现在是军事管制下的重要口岸,敌人的海关警惕性会非常高。”
“一个突然出现且规模不小的马戏团,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将会非常扎眼。”
“我们行动是需要尽可能地隐秘不经定敌人,但你是方案别说隐秘了,很可能侥幸通过了海关的盘查就会成为本地的热点新闻。”
接连两个提议被有理有据地否决,餐厅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热度又迅速冷却下去,气氛开始变得压抑。
但众人却没有气馁,大家又七嘴八舌地提出了好几个方案,但都被一一否定。
要么是经不起推敲,要么是根本无法解释他们这支队伍奇怪的构成和携带的物资。
就在讨论似乎要陷入僵局时,安德列波夫用铅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或许我们可以伪装成联盟的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
几个人同时出声,语气里带着诧异和一丝厌恶。
“对。”
安德列波夫解释道:
“似乎只有这个身份,才能合理地解释我们现在的情况了。”
“反正联盟的奴隶贸易在帝国那边也是半公开的秘密了,沃尔夫格勒作为重要口岸,对这种贸易睁并不陌生。”
“我们只需要装作要往亚季运送奴隶的商船就应该可以将大家带回根据地。”
安德列波夫的提议很具有操作性,此前鲁金斯基从联盟回来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方法才把费拉教长和骑士学校的师生们给带回根据地的。
既然这个方案可靠,接着大家就开始了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讨论下去。
如何伪造联盟商人的凭证、如何编造一个可信的奴隶来源地故事、队伍里的人需要扮演什么的角色、之后的分工又是如何……
这一系列问题在大家的讨论声中逐渐被一一解决。
然而就在讨论逐渐深入,甚至已经开始分配具体角色时,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
一直搓着手的米哈伊尔,这时才有些忐忑地开口了,他的声音都比平时小了几分:
“那个…鲁金斯基兄弟,我、我还有个情况,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米哈伊尔有些犹豫地说道,鲁金斯基也朝他微微点头,他这才说了下去。
“我不是有快一年没跑沃尔夫格勒这条线了嘛,但上次…呃…大概也就三四个月前吧,就是我和鲁金斯基认识之前那会儿。”
“我跟一个跑北方航运的兄弟喝酒,他喝多了提过一嘴,说戈顿河下游,靠近沃尔夫格勒那一段,好像……好像被封锁了。”
“是帝国海军封锁的,只有指定的几家商会的船才给放行。其他的船,一律不准通过,给钱了也没用。”
这个消息如同冷水泼进热油锅,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封锁了?什么时候的事?”
“指定的商会?那我们伪造身份还有什么用?”
“消息可靠吗米沙大叔?”
……
米哈伊尔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
“我、我也是听说的!”
“而且我那兄弟平时说话也没个准谱,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说清,说不定现在早就解禁了呢,对吧?”
米哈伊尔老哥试图用乐观的猜测来弥补自己带来的坏消息,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种涉及重要水道的军事或准军事管制,一旦实施,绝不会轻易解除。
刚刚因为“奴隶贩子”方案而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法比奥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安德烈和卡佳面面相觑,连韦伯都停止了敲桌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现场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和冰冷的声音从窗边响起:
“看来,这位卡森堡王子给你们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啊。”
“要不要等靠岸后,我和净血秘仪会的几位同僚,去沃尔夫格勒拜访一下这位王子殿下,跟他好好聊聊?”
“说不定他能改变主意了呢?”
卡萨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手中那把小刀灵活地在他指间翻转,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对于他的提议,明眼人都知道他肯定不是谈谈那么简单,大概率是会让卡森堡王子从此都不用谈任何东西看。
鲁金斯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摇头否决:
“卡萨医生,感谢你的好意,但这个方案太冒险了。”
“且不说刺杀一位帝国王子本身难度极高,就算成功了,如果真如米沙老哥听说的那样,封锁是由海军执行的,那么杀掉卡森堡王子也并不能立刻解除封锁,反而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我理解净血秘仪会各位的需求,但我想说的是根据地周边有的是吸血鬼需要剿灭,我们暂时还没有必要盯着第一集团军的小王子。”
“他在那个位置上,我们还挺放心的。”
从原则上老说鲁金斯基应该制止不了净血秘仪会的决定,但卡萨医生对他那句小王子的轻蔑称呼十分满意。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收起了小刀,似乎刚才的提议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随着他的提议作罢,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窃窃私语声变成了无奈的叹息和沉默。就连索特修斯也睁开了眼睛,看着海图上的戈顿河口,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弗兰茨医生没有受到这个气氛的影响,因为他已经彻底睡过去了,呼噜声都响起了。
伴随着他的呼噜声,现场的氛围更加难熬了。
伪装的路似乎被堵死,强闯和刺杀更是不可取,那么究竟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沉默着、目光始终落在海图上的米莉娅,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鲁金斯基同志,还有大家,我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米莉娅站起身,走到桌首,手指轻轻点在海图上代表他们船队的位置,然后划过一段距离,落在扎里亚斯克,再指向戈顿河下游。
“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自己的思维困住了?”
“我们一直下意识地把我们这支队伍,看作一个必须整体行动、不可分割的整体。”
“但请大家仔细想想,我们真正需要安全带回根据地的,究竟是什么?”
米莉娅的问题让众人开始思考,而她也没有等大家想出结果,反而是抢先一步解释道:
“其实就两样东西:人和货物。”
“人就是我们这次从帝国皇家植物园解救回来的技术员同志们,还有鲁金斯基在白水港发展的利爪帮和他们的家人们,当然海鸥韦伯团长和他的马戏团。”
“而货物呢,就是我和叶列茨基在赫尔维西亚公国购买的一部分设备以及根据地需要的工业原料。”
“这两个部分都是我们需要带回根据地的,但大家想想我们真的需要将这两部分放在一起行动吗?”
米莉娅说到这,其实在场的众人都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了。
的确就像她说的一样,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将这两样东西带回根据地。
但这两样东西从根本上来说又是不一样的,在米莉娅看来是可以完全分开的。
“所以我的建议是,人是活的,货是死的。我们完全可以按照两者的区别去制定完全不同的撤离计划。”
米莉娅的计划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肯定是确保每一位同志的生命安全。这是最核心、最不可动摇的原则。
只要人在,希望就在。对于‘人’这部分,他们完全可以不依赖风险极高的戈顿河水路。而是可以选择相对安全、管制较松的扎里亚斯克港登陆,然后化整为零,利用陆路,或者寻找其他更隐蔽、更安全的途径,分批分次地向根据地转移。
这条路可能比较漫长,也可能会有些艰苦,但风险就要小很多。
“而且啊……”
说到做这米莉娅站了起来看着众人,她笑着说道:
“我记得离开根据地之前,叶格林同志曾提过,在中央根据地稳定后,要尽快重建埃迪乌斯山脉的游击根据地,作为之后革命军的一个重要战略支撑点。”
“现在已经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如果他们的计划推进顺利,我们甚至都不用化整为零,直接找到我们在埃迪乌斯山脉的游击队就行。”
说到这,米莉娅的语气变得愈发坚定。
“并且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解救叶列茨基同志之前,不是让娜塔莉亚同志带着部分利爪帮的家属,乘坐快船先一步北上了吗?”
“虽然她也只比我们早出发几天,但她们乘坐的轮船肯定要比我们这帆船来得快,即便算上他们在伯国内转运的时间,现在也应该抵达根据地了。”
“只要娜塔莉亚抵达根据地了,我相信,根据地的同志们在知道我们的情况之后肯定不会毫无作为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上岸,然后积极想办法与他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