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粥,从裴柚房间里端出来,徐嬷嬷叹了口气,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裴柚就好像是没有情绪的小提线木偶人,饭菜不愿意入口,也不愿意见人。
顾尔晚和钱无忧作伴,来到飞华院,照例还是只看到了孤零零的徐嬷嬷,手上端着满满一碗粥。
顾尔晚不疑有他,上去就想要端粥来喝。
“嬷嬷怎么知道我午饭没吃饱,快给我喝一口。”
吓得徐嬷嬷端着托盘连步后退。
“使不得呀顾小姐,这是我家小姐喝剩下的,您要是想喝,厨房还有,老奴给您端来。”
听她这样说,顾尔晚愣住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不可思议得看了一眼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粥。
那碗沿儿上干净的连一个唇脂印子都没有,让吃什么都不剩的顾尔晚震惊了一瞬间。
“今天裴柚胃口不好?”
徐嬷嬷闻言只是摇头,“小姐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
顾小姐和钱小姐都是自家小姐在京城为数不多的朋友,徐嬷嬷无心隐瞒,更想两位小姐能帮着劝一劝。
顾尔晚一听就皱紧了眉,“她身上还有伤,怎么能不吃饭呢?”
钱无忧虽然不能与裴柚感同身受,但是被自己的母亲处以极刑,难过到吃不下饭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前些日子,她与尔晚来拜访时,裴柚不肯相见,钱无忧也没有觉得生气。
徐嬷嬷只是摇一摇头,“小姐心里藏着事,吃不下也正常。”
所以徐嬷嬷只能每天变着花样儿,做一些小姐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却被裴柚一眼看穿。
细细的手指抬起,指一指桌上那繁复漂亮的菜式,裴柚身子单薄的厉害,抬眼看向徐嬷嬷。
“嬷嬷,我吃不下多少,不用费心准备了。”
徐嬷嬷要是摇头拒绝,自己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姐就会换一种方法,“我明日想喝白粥。”
思绪回拢,面前的顾小姐已经气鼓鼓的,“我要见她,我跟她说。”
徐嬷嬷只是摇头,“顾小姐别为难老奴,小姐说了这段时间不见客......”
顾尔晚瞥一眼徐嬷嬷手上还端着的粥,一不做二不休就跨上台阶准备往裴柚房里冲。
“一段时间又一段时间,本小姐只知道再不吃饭,她身子就真垮了!”
徐嬷嬷一惊,先放了盘子再去追,就撵不上跟猴子似的活泼的顾小姐。
钱无忧有心伸手阻拦,却在听到顾尔晚话音落的时候收回了手。
是这样不错,裴柚已经一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这样下去,人一定会颓废的。尔晚闯进去见一见她,或许情况会好上一些。
裴柚坐在榻上,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争执之声,心口发悸。
在顾尔晚推门而入之时,只见一片轻盈的白色衣角飘进里间,锦绣山河图样的折叠屏风展开,将内外两室隔出来。
“裴柚!你都几天不吃饭了,想干嘛?”
顾尔晚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站在屏风前面,一张包子脸气鼓鼓的。
裴柚轻轻扶住墙壁,一举一动牵动着背上的伤口,止不住的痛楚一点一点席卷神经,让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抬手握住自己的肩膀,裴柚泪珠子要掉不掉。
化生膏是药效是很强,但是那日鞭笞的鞭子上,蘸的不是寻常的水,里面应该是加了抑制伤口恢复的药水。
面对一屏风相隔的逼问,裴柚话语中含着怯懦,“尔晚不必担心,我只是吃不下......”
听的顾尔晚一阵怒火中烧,“不吃饭你的伤怎么养得好?”
锦绣山河的另一端只是无端安静下来,半晌传来一道女子低低的叹息声,“回去吧尔晚......”
一字一句轻缓又脆弱,就像是山上林间吹不散的雾霭,轻轻笼罩在人的心头,带来一点潮湿的凉意。
顾尔晚听着眼眶忽然一红,刚想上前拉开屏风,就被一只手拦住。
回头,钱无忧对她轻轻地摇头。
她莽撞、天真又任性,钱无忧则不同,所以她下意识听从着自己的无忧姐姐,如今也不例外。
钱无忧望着屏风后面轻薄的影子,语调柔和,“柚儿好好养伤,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尔晚擅自闯入已经足够失礼,也足够刺激,不能再操之过急了。
钱无忧只是奇怪,一个月了,为何那位还没有动作,任由裴柚这样消沉下去。
......
钱无忧与顾尔晚离开,裴柚慢慢蹲下,任由无边的寂静将自己包裹起来。
这一场鞭笞就像是撕开了她一直以来的噩梦。
她常常怀疑自己时被舍弃的,是不被爱的那一个。在山上也是最弱的、最无用的,换句话说就是对大家毫无用处的人。
所以她惶恐,娇气温软的表象之下,是一颗千疮百孔、惴惴不安的心。
裴柚能感受到山上的大家对自己的爱护之心,下山后也能感觉出国公府的爱重,却仍是因为自己的无用而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如今这场鞭刑更是应证了当年那个猜测,她约莫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裴柚觉得自己似乎不配得到爱,大家又多久后会厌恶她呢?
瘦弱的女孩心上的痛苦,比身上的伤痛更加难以忍耐,忽视了背上刺骨的伤痛,慢慢蹲下身来坐在地上,蜷缩着坐在地上......
日光熹微,似乎片刻间就挂在天地相接处将落不落。
飞华院中空无一人,徒留一把藤椅在树下,它的主人却在屋里做个伤心人。
棕褐色的屋门之上落下一只骨感修长的手,推开的动作极小,只落下一声微不足道的吱呀。
江司年来不及换下一身萧索的骑马服,外室中空无一人,寂静的像是没有人的生气。
打开一扇屏风,一截白色中衣落在江司年眸中。
女孩紧闭双眸,依靠在墙角中睡得极不安稳,小脸尖尖的苍白一片,一向花朵般娇艳的唇也失去颜色。
就像是一个龟缩在墙角,企图躲避外面风雨交加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
江司年将满身风沙的外氅脱下,才上前拨开黏在裴柚脸上的发丝。
细看之下,那白色中衣上还粘着些血迹,一抹红刺痛了江司年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