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荻走出南宫时,天边金乌西坠,整个咸阳城都仿佛笼罩在一片灼灼余晖当中,璀璨得叫人不敢久视。
而她长久地停留在马车前,从未觉得这里如此宽广,又仿佛能有让她一展拳脚的自由。
她长吁一口气。
侍女箬跟随她许久,此刻犹豫问道:“八子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贵人的招揽,又为何今晨着意令王子虔试探呢?”
明明、明明就算是按照“美人”的等级,她应该也与王后不相干的。更何况,八子明明只有公主,要急,也是楚夫人郑夫人急啊。
江荻顿了顿,这才叹口气:“因为,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永远都只能在闻蝉宫听蝉鸣看冬雪,不甘心公主婵在大王面前毫无存在感,不甘心哪怕有了王后,她也将继续沉寂……
她想试探王后的本事,也想试探王后的为人。
她赌这一把,要的就是一种可能。
不幸的是,赌输了。
幸运的是,她从另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终于被看到且要被重用了!
此刻她又想起秦时头上那一支简单的木簪,喃喃道:“我要我的阿婵,即使穿素衣戴木簪,也要同样被人敬服!”
要她也如秦君一般,哪怕轻言慢语,都仍旧熠熠生辉。
……
而在南宫,秦时看着跟兰池宫一般无二的习惯用品,一时真有些错乱自己搬没搬家了。
直到乌籽问道:“秦君,八子赔礼道歉之物,您可要先看看?”
秦时来了兴趣:“看看吧。对了,大王也有赏赐一顶绿松叠金冠,可能稍后就会送来。服彩,你来安排,我明日要簪戴上。”
她摸了摸头上木簪:看来,这样还是太朴素了。
乌籽掌握着秦时私库,她最近频繁奔波又接连赏赐,但花费也就仅几枚金饼罢了,对比这阵子收入得来,实在不值一提。
因而越发开怀:“秦八子家私不丰,再加上入宫前刚好族中出了罪臣,因而携带财物也十分浅薄……”
她说着,就安排侍女们展开一匹绢布来:“秦君请看,这绢布陈放许久,颜色已然暗淡了,当是秦八子压箱底之物。”
“这套镂空掐丝编织嵌珍珠镯,上头的珍珠都已经黄了,大约是封美人时内府呈上的。”
林林总总,都是些成色颇旧的东西,但估摸其中价值,她这番诚恳确确实实也足够了。
秦时因而笑起来:“若人人都这样赔礼道歉,想来我定然是极其大肚能容、宽宏慈善之人。”
赤女却道:“秦君本就宽宏仁善。”
“秦八子如此行事,秦君还愿意包容,甚至与她机会。若一味如此,恐要遭人欺负的。”
她脸上渐渐丰润一些,此刻反倒添了些许稚气,如今又一本正经说成熟话,秦时忍不住莞尔:
“是,我下次定有分寸。”
又看了看褪色绢布与手镯:“她既赔礼,这便归我处置——乌籽,这绢布你们分了吧。”
这样的东西,服彩是决不允许上自己身的。
“金镯融了重制一枚金簪,珍珠光华不再,交给医明磨珍珠粉入药吧。”
大家瞬间高兴起来。
只有服彩略有些犹豫:“秦八子珍藏布匹,若被奴婢等穿上身,她会不会心有隔阂,坏了秦君大事?”
秦时却眉头微扬:“服彩,大王赐我螭虎印,可不是叫我事事周全的。”
岂不闻事事周全的公主文,被他认定:【需于泥,致寇至】。
越是想周全所有人,越是周全不了所有人,也会拉低效率。
而今,她是掌握实权的上位者。
她要做的,对方执行就可。如果心怀不满,那就拖下去,再换一人。
泱泱大秦,这等非技术性人才,实在不是无可替代。
殿内寂静。
服彩一时怔住,片刻后讷讷道:“秦君刚刚与大王,格外像……”
赤女也在一旁点头。
而后她重重点头,自顾自道:“大王爱黑水之德,秦君也有一件黑色衣裙还未穿,奴婢连夜缀上绿松金丝改制,待明日与新头冠定然相配!”
说罢搂着布料,急匆匆就退回偏殿了。
秦时:……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真的很像吗?
但不多时,服彩又捧着一匣东西前来让秦时验看:
“这是……”
兽皮什么?
服彩无奈道:“秦君,这是月事带。”
秦时两眼一黑:是了,这就是她要用的东西!
但既然摆脱不了,也避免不了。
她因此很快就坦然接受,此刻拿起一条来仔细查看:“颇有分量。”
确实很有分量。
对此,服彩抿嘴一笑。
秦君日日奔波辛苦,不能如其他贵女一般卧床休息,因而她试制许多备用,且参考了秦时的说法:
“表层用了细绢布密密缝制两层,中间填了草木灰——秦君放心,草木灰乃是我亲自去宫厨盯着用艾草烧制,又仔细筛过,定然洁净。”
这点秦时并不怀疑。
草木灰是贯穿古今的最便捷的消毒物品,哪怕九十年代乃至两千年的农村,都仍然有在伤口上洒草木灰的简单消毒方式。
这点,甚至要比后世某些不知名化学物质健康得多。
而服彩决心要做好,自然也不仅止于此:
这些纯艾草烧制的草木灰筛选后密密灌装,缝制均匀——虽然没办法固定分区,但相对来说已经十分均匀了。
最下层,则是上好的小羊皮鞣制百遍,既保证了柔软亲肤的舒适度,又尽可能的保证草木灰不会漏……
如此这般费尽心思,秦时也只能咬牙道:“服彩,你辛苦了。”
服彩却并不居功,此刻见秦时没什么要修改的,因而又将样品收回来:
“若秦君不看了,奴婢就要送一半去寝宫将其煮水、锤干,而后趁明日午时烈日暴晒了。”
她还不知沸水煮消毒的作用,但秦君贴身衣物都有此要求,因而也照葫芦画瓢。
只是区区一条月事带罢了,想要保证健康,就要费如此心力……
秦时无奈道:“这羊皮水煮暴晒,岂不是一次两次就废了?”
草木灰反而可以随时拆开绢布密缝,倒掉更换的。
服彩却笑道:“秦君说笑了,贵人所用之物,怎会反复用呢?自然一次皆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