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下兵器！孤知你心中有怨，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郁卿怎能带兵谋反？”太子语重心长，且略显急切，听着似是真为郁沉云着想考虑。
郁沉云抹掉嘴角的血迹，他语调悲戚而讥讽。
“我此生，十五岁参军戍边，在前线九死一生拼杀五年方得回京。入朝后，我忠于君，却仍不断被猜忌怀疑打压。
我自归京十年来，无一日生过不臣之心，我为金安、为皇上、为殿下尽忠义，可到头来只换得你们一道杀令！只有一道杀令！
殿下跪足三日，这情，究竟是为我而求，还是为殿下自己心安而求，殿下心中最是清楚。
我仰不愧于天，俯无愧于君，为何要束手就擒？为何要任君处置？我今日就是命丧此处，也绝不再向如此昏聩的君王俯首称臣！”
郁沉云举剑朝前攻去，朝殿前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然郁沉云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了下风，他心口被一支利箭贯穿。而后，他以剑支地，缓缓朝地上屈膝下去。
他输了，也快死了。
“公子，夫人派人来请了，您起身了吗？”肃北在郁沉云屋外敲门。
这声音惊醒了梦魇中的郁沉云，他面上如捧水浇过一般，湿得彻底。
郁沉云抬手压了压自己心口，那梦中一箭穿心的痛感留在了心间，并未随梦消失。
这不是梦，是他的前世，是他切身经历过一遭的前世。
“肃北，备水，我要沐浴。”郁沉云哑声开口，他身上的寝衣已经湿透。
“是。”肃北并未惊讶，这两日他家公子时常梦魇，晨起时一身湿汗，故而也常有晨起沐浴的习惯。
郁沉云靠在浴桶边，拇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梦魇后，他头总是有些疼。
他慢慢在脑中梳理着现在的局面。
如今，他得胜还朝，皇帝也如前世一般迟迟不愿封赏，他不愿再落得如前世一般的下场，便主动提起想要尚公主，驸马不可掌权，这正是他看重的。
而为何要选三公主……郁沉云想起施寒岄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他面上紧绷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眼中尽是柔和。
因为他真的心仪施寒岄。
前世，他在大殿前被一箭穿心，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最后的念头只有恨，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朝大殿前的皇帝和太子屈膝之时，他备觉屈辱。
可攻入皇城的另一支军队救了他的尊严。
为首的将领是一女子，他当时不识得，但那人驾马前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长戟托起了他缓缓下跪的身躯，而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三月后。
他打听到，自己是在三公主的公主府上养伤，而那时，三公主施寒岄，已经成了金安国的女帝。
施寒岄成了女帝，这消息无疑令郁沉云万分震惊。他不知道为何会是向来人们口中唯唯诺诺不成气候的三公主登上帝位，他入朝十年，从未发现施寒岄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后来，郁沉云一直在公主府养伤，直到彻底伤好，施寒岄这女帝似乎才想起他这么号人，终于召了他入宫。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入施寒岄批阅奏折的清正殿。他当日伤得极重，腿再也无法恢复如初，只能拄拐而行，手也废了一只，拿不起重物，做不得精细之事。
那时施寒岄正手执朱笔批阅奏折，她神情专注，听见郁沉云入殿的动静只抬眸迅速瞥了一眼，而后垂眸道：“来了，郁将军身上有伤，礼就免了，坐吧。”
郁沉云对于女子为帝，有些难以接受。他受的是男尊女卑的教导，是男子顶天立地女子三从四德的礼法规训，他向来没有想过，女子也能做皇帝。
起初他只觉得，一个胆小怯懦的三公主，怎能治理好金安？可这些时日养伤时听说施寒岄登基后做的种种事情，又让他对施寒岄此人产生了些好奇。
郁沉云未发一语，径直走到座位上落座。
施寒岄放下手中朱笔，合起一本奏折后才看向郁沉云，她眸子很平静，神色冷淡，并无过多情绪。
“朕登基不久，竹荣以为朕为女子软弱可欺，不断在边境生事，朕欲再夺其一座城池以示警告，宣郁将军前来，便是想听郁将军说说同竹荣交战的一些隐患。朕想，与竹荣作战，还没人能比得过郁将军有经验。”
施寒岄直接道明自己目的，并无多余寒暄废话。
郁沉云神色微变，看似有些诧异。入殿短短一盏茶功夫，他便知道，面前的女帝并非是什么唯唯诺诺的性子。
她目光坚定，说话有帝王之威严，举手投足有矜贵之风骨。绝非怯懦之人。
郁沉云终于确定，以前的施寒岄是伪装，现在的施寒岄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郁沉云突然笑出了声。
施寒岄微微侧头，她缓缓靠向龙椅椅背，食指摩擦着手上那枚雕了祥云龙纹的红玉戒，“郁将军为何而笑？”
郁沉云轻咳一声，收敛神色，“臣……不，草民是在想，草民这一生至此，才发现自己竟是那目光短浅的蠢笨之人。”
“哦？从何说起？”施寒岄微微挑眉。
郁沉云垂眸，“草民原先，从未想过公主也可为帝。草民一生想守心中忠义，尽臣子本分，即便知道先皇和几位皇子不是值得效忠之人，却还是愿守皇室正统，尽力扶持先太子复位，十载浮沉，最终落得这么个身残志残的下场，实在可笑。
草民如今在想，若当初尽力扶持的是陛下，今日草民的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
“呵呵……”施寒岄笑不达眼底，“郁将军结论下得未免过早了些，郁将军怎知朕是怎样的人？朕登基三月有余，在外的名声想必郁将军也有所耳闻，外面皆言，朕颠倒伦常、弑父杀兄、败坏朝纲、残暴苛政，郁将军又怎知扶持朕这样的人，会有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