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生这话似乎说得很重,但在虞衡听来,已经是看在苍芙救了周弥光一车人、亦或是她背靠时空管理局的份上留了几分情面。
若是放在从前,陆惟生连半句劝诫都不会有,直接一纸辞令将人逐出Gasoline。
面对小姑娘的梨花带雨和真情剖白,陆惟生素来铁石心肠。
全然不顾芳心破碎。
气氛僵硬。
虞衡做好了准备,等苍芙开始落泪,他便递上纸巾,用一套早就成体系的话术娴熟地将人哄上驶离基地的越野车,送往银港市乘坐前往星际中转站点的浮游艇。
苍芙近距离盯着陆惟生。
在“漫长”的几秒钟里,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倒是猝不及防挥手,掸掉他戳在自己肩头的两根手指。
“咚。”
男子手背撞上门框。
皮糙肉厚的也不疼,就是惊讶。
苍芙冷嗤一声,踩着他的影子欺身上前一步,将男子逼得挺腰后退,如此一来,两人间隔不足一臂。
这远远超出了陆惟生自认为与异性的安全距离。
他下意识想远离,谁知眼前之人忽然伸手,将滑开几公分缝隙的手术隔间门推上,“咔嗒”一声落了锁。
确定没人能中途进来,苍芙转身走向手术台,一边走一边脱了陆惟生的外套,随手丢上去,又从角落里拖过一张椅子,面朝陆惟生和虞衡坐下。
“既然你想知道理由,可以,那我告诉你。”
“你调查过我,我也调查过你。”
“狼犬基因强化这一项计划是由阿斯翠亚星系皇室成员——昂赛力文伯爵主导,此后你们一族承蒙皇室荫庇,后代大多效力于皇家舰队,唯有你,因为血脉出众,被派遣至关系更为复杂、需要与星联进行博弈的特别行动队。”
“这也是黑德良几次三番除掉你不成,将你流放到这里的原因。”
虞衡不知道狼犬基因的事情,表情略显呆滞。
陆惟生则抱着胳膊,视线一会儿落在可怜巴巴挂在手术台上的外套,一会儿又看向苍芙胳膊上刺眼的白色纱布。
“你知道秽土星系吗?”
苍芙忽然发问。
陆惟生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知道,星际掠劫者的发源地。”
“有证据证明秽土星系与反叛军勾结,他们打算趁着星联与皇室不和,找机会攻打三大星系。”
“时空管理局认为,战争一旦爆发,黑德良率领星联与皇室携手并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打算秘密组建一支新型舰队,以防止未来任何一方在重压下倒戈。”
陆惟生略一思索,跟上苍芙的思路。
“反叛军属于陆战军队,所以时空管理局希望寻找一支立场相对中立的陆战部队与你们的新型舰队合作。”
“没错。”
“时空管理局派你过来实习的目的是考察我是否值得合作?”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苍芙顿了顿,接着道:“事实上,如果真的开战,黑德良只会立刻把你组建的这支队伍调往前线……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此话不假。
陆惟生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如果考察结果不合格,你随时会离开?”
“嗯哼。”
苍芙撑着椅子,晃动脚尖。
紧张的气氛过去,她重新卸下攻击性,变得随性又散漫,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
陆惟生倒是严肃起来,指尖轻轻敲击胳膊,像是在思索。
片刻后道:
“考察期间,时空管理局能否向Gasoline提供短缺的物资?”
“不能。”
苍芙回答得很是利索。
就因为过于利索,陆惟生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失望。
苍芙想了想,还是仔细解释了一番:
“为了迎敌,时空管理局的所有资源已经倾斜向日珥实验室开发的新型舰队,另外,物资的输送一旦被巡逻队或者星联发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们平日里又是对付反叛军,又是对付掠劫者的,难道就没有一些特殊的非官方渠道可以获得物资吗?”
苍芙嘴角一勾,嗓音压低,听着就有种蔫坏的味道。
要不是虞衡在一旁狗头直摇,陆惟生还以为他将郭旭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苍芙。
“是有些渠道,只不过很危险。”
“我可以帮忙,偏门的事,我最擅长了。”
“你的胳膊不适合参加。”
“相信我,只要你每顿饭都管饱,后天我的伤就能痊愈一半,要是能拿到高档药剂,一针下去,说不定比自体愈合速度都要快。”
“呵,余老倒是放心你过来。”
这话像是陆惟生最后的挣扎,也是对苍芙身份的最后一丝试探。
“没办法,覆巢之下无完卵,责任再大,也总要有人来背负,不是吗?”
“呵。”
陆惟生无奈发笑。
苍芙乘胜追击,起身看着男子,灵魂拷问,“所以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放心什么?”
“我真的没有觊觎你的意思,陆队。”
“……”
总之,离开手术隔间的时候,虞衡脸都笑紫了。
陶染不明所以,只知道伤员在喝下稀释了强效营养剂的温水后伤情趋于平稳,见苍芙出来,连忙迎上来道谢。
陆惟生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制服。
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暗中施力了很久。
“只是一点营养液,不客气啦,中途有机会回管理局的话,我再多带些过来。”
陶染再次对着苍芙说了一大堆“谢谢”。
看到陆惟生时,却只敷衍地告诉他伤员伤情得到了有效控制,这都归功于苍芙之类的,说着说着语调又扬了起来。
男子深吸一口气,对着苍芙撂下一句“后天凌晨四点,基地门口集合”,便匆匆推开诊疗室的门,径直朝食堂走去——
他还没吃晚饭。
虞衡只落后他两步,在心底祈祷沙塔尔这头进食的猛兽还没把鸡蛋土豆沙拉全吃光,谁知忽然被苍芙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
“既然陆队同意我留下来实习,有没有多余的制服可以给我?来的时候我忘了带外套,也不知道这里昼夜温差会这么大。”
诊疗室是相对密闭的空间,出了诊疗室的过道堪称两面透风。
东西两股气流风对冲,带来双倍的寒冷。
苍芙不自觉抱紧了胳膊,又道:
“如果有女性成员的话,能不能先帮我借一件衣服?我方才问了陶医生,她换洗衣物很少,平日里穿白大褂居多……”
虞衡看着她皮肤上泛起的细小颗粒,眉头皱了皱,“这样,你先穿我的,我去帮你问问叶薇张欣然她们。”
“好,谢谢虞先生,你人真好。”
“哎别别别,什么虞先生,怪别扭的,喊我虞衡就行。”
虞衡被夸得找不着北,心一横,拉了拉链,就开始脱衣服。
斜刺里忽得伸出来一只手,将他脱了一半的衣服提起来,拉高,一把罩在脑袋上往下按。
“啊!该死的!谁!是谁偷袭!”
虞衡视野一片漆黑,张牙舞爪地反击,却被人大力钳住后颈,动弹不得。
陆惟生稳稳按着倒霉的下属,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沉默地将手里捏皱的制服塞进苍芙怀里,转身快步离开。
钳制一松,虞衡原地弹起,顾不得脖颈酸痛,猛得一回头,过道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