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镇海。”辽宁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如同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沉重的岁月,“不是腐朽的棺椁,也无需沉入深渊化作冰冷的礁石。您,是那第一粒,带着不甘与梦想,落入冰冷冻土的种子。”
辽宁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划开了时间的尘埃,也划开了镇海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与不甘,也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镇海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种子……”镇海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暗红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仿佛被这句话蕴含的力量狠狠地击中。
她的目光紧盯着辽宁指向她胸口的手指,那手指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自己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胸膛。
在那里,曾经承载着孱弱的舰体、落后的技术、屈辱的过往,以及那在绝望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微弱却倔强的....属于东煌的海航之梦,这些记忆如同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闪现。
辽宁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渊,平静地注视着镇海灵魂深处的风暴。她的话语没有停歇,如同历史的回响,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与力量:
“您所承受的屈辱、挣扎与撕裂,您被迫的负重前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为今天——为眼前这片破开坚冰、在绝望的冻土之上顽强生长、终将蔚然成林的钢铁之树——扎根,松土!”
“扎根……松土……”镇海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巍峨的南昌舰,扫过山东那充满活力的脸庞,扫过福建权杖上偶尔跳跃的电弧,扫过无锡伞面上的太湖涟漪,扫过延安头顶闪耀的五角星。
扫过拉萨腕间流转的经文,扫过天王星和海王星眼中对未来的好奇与坚定……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辽宁那双冰蓝色的、仿佛承载了整个海洋重量的眼眸上。
辽宁缓缓放下手臂,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跨越时代的共鸣:“您问我,为何要记起那些屈辱与技术落后的记忆?”
“因为,”辽宁的目光穿透了镇海,仿佛看到了那艘在冰冷黑海中被遗忘的巨舰残骸,看到了大连造船厂里无数个不眠之夜飞溅的焊花,看到了歼-15第一次在辽宁舰甲板腾空而起时划破海天的轨迹。
“您,就是我们的起点。”
这句话如同火种点燃引信,但引爆整个甲板历史回响,镇海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震颤,“起点…?”
辽宁那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锈迹斑斑的瓦良格舰影,声音如黑海寒潮与渤海焊火交融:“是。我在冰冷的尼古拉耶夫船台被弃置十年,在黑海锈蚀成‘废铁’,如同您被遗忘的图纸与双翼机,是大连港的焊光给了我这副钢铁骨血——”
她微微侧身,让镇海看清自己军装左胸位置被烫金压印出的伤痕轮廓——那是库兹涅佐夫级舰岛被切割重铸的印记!“您问为何要铭记屈辱?因为我身上每一道被西方嗤笑的切割疤痕,都刻着四个字——‘知耻后勇’!”
“说得好!” 山东突然一步踏前,声音如同渤海湾试航时的汽笛贯空!
“前辈您觉得我是‘起点’后的荣光?”山东的眼睛亮得像淬火钢板,带着千锤百炼后的信心,“错了!我山东舰龙骨下压着的图纸——”
她猛地指向镇海胸口,“画着它的人是1909年趴在冯如双翼机下描图的学徒!是1937年抱着金陵船厂炸毁蓝图跳江的工程师!是1968年在鸭绿江边用算盘给‘抚顺号’驱逐舰算弹道的技术员!”
“我们十四亿人等了百年!不是等我当什么‘荣光’!是等我说——您的债,您的不甘,您的绝望,我山东舰扛了!用国产精钢六吨给您撂句话:‘从今往后,没谁能让东煌海疆再受半分屈辱!’这重量您摸摸看!”
镇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暗红色的眼眸瞬间睁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倒映着辽宁和山东那两张沉静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面容。
起点……她是起点?
那个承载着屈辱与孱弱的起点?那个被时代抛弃、技术落后的起点?那个只能用木质双翼机去追逐海航梦想的荒诞起点?
不!
辽宁和山东的话语赋予了它全新的意义!
她的起点,不是失败的烙印,而是希望的源头!她的屈辱,不是沉沦的深渊,而是滋养未来的沃土!她的负重前行,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为后来的钢铁巨树扎根松土!
她不是被遗忘的尘埃,她是……第一粒种子!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镇海的喉咙。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暗红色的眼眸中滚落,砸在冰冷的甲板上,晕开深色的水迹。
她不再是那个在南昌舰面前瑟瑟发抖、自惭形秽的旧时代幽灵。她不再是那个被福建的电磁矩阵吓得魂不附体的落伍者。
她是镇海!
她是那粒在冻土严寒中挣扎、在屈辱泥泞中沉浮、却始终未曾放弃萌发希望的第一粒种子!
她的泪水,不再是彷徨与恐惧的宣泄,而是被理解、被承认、被赋予全新生命意义后的……释然与新生!
“辽宁,山东……”镇海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情感。
她看着这群从她这粒“种子”上生长起来的、巍峨如山的“钢铁巨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后辈成就的震撼与骄傲,有对自身过往的释然与接纳,更有一种跨越时空的、血脉相连般的归属感。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郁烟火气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前辈!前辈!别光顾着哭啊!”大连不知何时又挤了过来,手里那盘铁板鱿鱼居然还冒着热气!她笑嘻嘻地把盘子往镇海面前又递了递。
“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咱们海军新老传承的见证!您吃了这口鱿鱼,就是咱们舰队铁板钉钉的自己人了!我大连舰,用舰装雷达烤鱿鱼,保证火力均匀,外焦里嫩!”
这充满生活气息、甚至有点无厘头的举动,如同在沉重的历史画卷上泼洒了一抹亮丽的油彩。镇海看着眼前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的鱿鱼,又看看大连那被油烟熏得微红却真诚无比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