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乾念说,他要去救一个人。
只救一个人。
不是万千老百姓,也不是尊贵的君主。
只是一个新上任的少将,一个三十万狮威军里,许多将士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云琛。
军为国战,不为己私,不可儿戏。
没理由因为救一个人而发动全军大战,叫那么多将士赔上性命。
所以,霍乾念打定主意,他要一个人去。
因为他不只是狮威军的霍将军,更是云琛的阿念。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他知道自己应当舍小我,为大我。
身处这样的高位,他应当万事以大局为重。
可是,他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啊......
若要他舍弃云琛,无异于生生剖割灵魂。
他想,自己大抵是没有做将军的天赋吧,那便不做了。
他相信离了他,狮威军还会在,楠国也还在,既不会天崩,也不会地裂。
可他的琛儿不能没有他。
那么坚强勇敢的她,那么善良纯净、忠直恩义......人人都叫她“云老虎”,说她无所畏惧,勇冠全军。
可他总是觉得,他的琛儿也是会怕的。
纵使不说,纵使由着她展翅高飞,他心底总还是心疼的。
只要一想到她如今孤身一人困在固英城,他便觉心如刀割。
他相信她的聪慧和本事,既盼着她逃出来,又荒诞地希望焦左泰已经搜城抓到她,不要对她动用任何刑法,只拿她来作要挟。
那么他便可以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无论焦左泰要挟的是什么,哪怕是他的性命,他通通都双手奉上。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独自一人在帐中穿好铠甲,拿起隐月剑,将一干军中事务的后续安排写下,与向东宫告罪的辞书放在一起,留在砚台下面。
他准备趁夜色出发,可一掀开帐帘,却吓了一跳。
帐子外面满满当当站着狮威军的将士们,个个整齐穿戴铠甲,腰佩战刀,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模样。
荣江和荣易取下口中衔枚,朝霍乾念跪地行礼,一个字都不多说,只道:
“属下等愿随将军同去!”
霍乾念板起脸,“胡闹什么?谁允许你们擅自集结的?”
荣易好似已摸准霍乾念的脾性,面色郑重,却又带上两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劲儿,笑道:
“霍将军恕罪,我们老大不见了,得去找一找——您瞧,我们口中衔枚,行军无声,连您在帐中都没发现,我们一定能悄悄摸到固英城下,袭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荣易说完,队列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就是啊!老大不见了,得找啊!要换我们丢了,老大也一定去找的!”
“就是!霍将军耍赖,怎么打算偷偷一个人去救人?跟我们抢功哇?”
“一声不吭就要走?咱们狮威军好不容易得了两位好将军带领,这就要抛弃我们?我不干!”
“就算没有云老虎,光说去揍黑鳞骑兵一顿,我也是肯的!赶紧走吧,我手心痒得厉害!”
“我看你是皮痒的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
明知赴战场,生死笑谈间。
霍乾念突然想起云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做护卫的朝夕相处,出生入死都在一起。后背交给兄弟,性命交给老天。
看着眼前这些一年多来同吃同住的汉子,一个个踌躇满志,斗志昂扬,面上皆是愿为战友兄弟赴死的忠义颜色,霍乾念心中震动不已,眼眶有些发热。
对荣易撂下一句“等回来再收拾你”,霍乾念翻身上马,众将立即跟随,直奔固英城。
当黑鳞骑兵投出巨大的火油弹,照亮夜空的时候,霍乾念清楚地看见,城墙上的黑鳞骑兵们举起了弓箭。
黑鳞骑兵箭落如雨,但狮威军的战鼓比雨滴还要密:
黑鳞骑兵的杀声冲天,但狮威军的号角更响彻四野。
两军迅速厮杀在一起。
霍乾念知道,聪慧如云琛,只要听见城外交战的声音,必然会立刻趁乱逃离。
也许不需要伤亡太多将士,只为她争取一些时间就好。
霍乾念一边冲锋在最前,奋力杀敌,一边在心中估计,大约撑一个时辰就够!
想到这里,他顿时杀敌更勇,余光瞟到一个黑鳞骑兵直直冲他过来。
他砍倒面前一人,立刻就要翻身去杀,完全没料到那人竟敏捷地躲过他的刀锋——
然后跳上马,一把抱住了他。
接着又快速松手,用力在他马背上一蹬,整个人弹射出去,将他身后一个准备偷袭的黑鳞骑兵狠狠踹倒,顺带还抢了对方的战马。
这干脆利落的强悍身手!只能是云琛!
霍乾念料定云琛会趁乱逃出来,但根本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他差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大喊一声“琛儿”,云琛立刻扯下厚重的头盔,紧急露出个笑脸,回了句“我在!”又快速投入战斗。
云琛既已逃出,就没必要再继续这匆匆一战,霍乾念立刻鸣金收兵。
黑鳞骑兵只见那狮威军跟有什么大病似的,刚悄悄摸到城墙根下,打了还没喝口水的功夫,就又突然急急拍屁股走人了,直接下意识忘了去追。
“妈的,还以为今天能杀点肉回来吃呢!”一个黑鳞骑兵骂到。
焦左泰眯眼望着匆匆远去的狮威军,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
“收兵!”
……
……
就这么着,云琛逃出来了。
还带着从地道里死里逃生的罗东东几人。
还带着颜十九和万宸。
狮威军收军回营,一番清点下来,发现只伤了几十个人,一个亡的都没有。
众将士都很开心,哼着小曲拾掇装备,准备安心回去睡大觉。
“实在打得太快了,我晚饭都还没消化呢!”荣易说道,高兴地走到云琛跟前,刚想没规矩地揽住她肩膀,一伸胳膊,却被她身上的黑鳞铠甲扎得生疼。
荣易摸着胳膊直吸凉气,埋怨道:
“老大,你赶紧把这身黑皮脱了吧,看你穿敌军战服,我心里特不舒坦!”
云琛忙着和霍乾念含情脉脉眼神交流,没工夫搭理荣易。
要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二人这会高低得整点少儿不宜的东西出来。
一旁的颜十九见状,冷笑一声,冷眼盯着快要用眼神拉丝生个娃出来的二人,单手扯开黑鳞铠甲的锁扣,重重将铠甲和头盔扔在地上。
这声音吸引了周围不少人注意。
颜十九接着开始脱上衣,露出满是伤痕一丝不挂的上半身——
以及肩头一个明明白白的牙印。
果然,看见那牙印,霍乾念立马脸色一变,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颜十九将衣服扔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问一旁的荣易:
“兄弟,有创伤药不?你们老大牙口实在厉害,咬得我好痛。”
荣易是第一次见颜十九,大概知道眼前气质不寻常的这人就是那个被俘虏的拂晓将军。
虽不是自己上级,但荣易还是比较尊重的,再加上颜十九一点架子都没有,张口就是一声“兄弟”,荣易立马就说:
“有的,将军稍等,马上给您取来!”
颜十九拍拍荣易肩膀,笑着道了句“多谢”,而后对一脸黑线的云琛道:
“小云云,你也上点药,怪我不好,你别气了,下次我轻点。”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云琛,又齐齐看向颜十九肩膀上的牙印,纷纷露出“了然”的表情。
众人心说:难怪云将军冒死也要去救人,原来是为这啊……霍将军真可怜,啊不,三角恋真可怕……这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一点不比女人少呀……
荣易记得有首歌谣怎么唱的来着?我爱你你爱他,他爱谁?
这时,没眼力见的罗东东一听“小云云受伤”几个字,立马冲过来就扒云琛的铠甲。
云琛吓得赶紧捂住胸口,却没来得及护住衣襟,领子一下被扯开,露出了脖子上一大片淤紫吻痕。
围观人群里,有人发出了意味深长还带好几个拐弯的一声“哦——”
云琛大窘,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颜十九将衣服拾起来搭在肩上,摇头晃脑地吹着口哨离去。
霍乾念没有说话,但云琛清楚地看见他脸颊发紧,像是在咬牙切齿,脸色更是跟前朝的僵尸差不多颜色,都是铁青铁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