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阾玉使劲拿袖子擦脸,虽然擦不干净,但已能依稀看出容貌。
云琛感觉脑袋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嗡嗡直作响,结巴问道: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霍阾玉幽怨地看了云琛一眼,还在抽抽搭搭,语气却故意满不在乎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我要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云琛目瞪口呆,“你疯了?”
霍阾玉眼睛又是一红,深吸一口气,道:
“我就是疯了,脑子一热就从府里偷跑出来,混进护卫队里!我是疯了!所以跟着你们千里迢迢跑了一个月!”
越说越激动,霍阾玉两眼含泪,忍不住大喊:“我疯了!所以我喜欢一个怎么都看不上我的人!这辈子就要跟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云琛,我好怕你又丢了……我真的受够了在府里待着……像个傻子一样等你的消息……”
霍阾玉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不停地拿小拳头捶云琛的肩头。
可除了第一下是实打实用力,后面的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轻,舍不得用力气。
霍阾玉抓着云琛的衣服,将头杵在云琛肩头,哭得无助又心酸。
云琛仰头望着那千年万年不变的月亮,忍不住心中悲叹: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别说霍阾玉这样一个养尊处优、连马都不会骑的大小姐。
就是云琛这一个月奔波下来,也觉十分劳累。
她不敢想象,霍阾玉一路上是怎么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等霍阾玉彻底哭完,云琛带她到溪水上游梳洗。
云琛点燃一只火把,立在溪水边,给霍阾玉照明取暖,然后站去老远,一为避嫌,二为防止其他护卫找过来。
虽然离的远,但云琛还是清楚地听见哗哗的水声,以及霍阾玉不时痛得倒吸凉气的声音。
云琛猜到,霍阾玉可能是因为甚少骑马,这一个月骑了太久,大腿内侧磨破了。
她想起自己少时初骑马时,大腿也是磨破了皮,疼得没法走路不说,睡觉都得叉着腿。
再回想这一个月来,为了尽快抓住玉阳基,霍帮众人是如何不要命的狂奔行路,一路风餐露宿,席地而眠,吃冷饭,喝生水……
对霍阾玉这个从没吃过苦的贵族小姐来说,每一样都苦不堪言……
最令云琛心里难受的是,世家小姐们向来恪守礼教。
霍阾玉即使从小娇横,顶天也只是偷偷溜出府去听说书。
可如今为了云琛,霍阾玉竟可以将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名节”抛之脑后,只身混迹在全是男人的护卫队里。
难道真的就那么喜欢吗?
像她喜欢霍乾念一样。
霍阾玉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喜欢着她云琛吗?
云琛陷入愁肠百结,耳朵听见水声停止,她便抬头看过去。
只见霍阾玉一瘸一拐地走来,应当是方才沾了水,这会两条大腿更疼了。
可霍阾玉仍旧没有叫苦,没有邀功,甚至还努力维持着走路的姿势优雅些,不想让云琛看出来。
从方才被那两个护卫骂开始,一直到现在,霍阾玉都没有提一句如何辛苦。
她只言喜欢。
关于付出和决绝,她统统只字不提。
不知怎的,云琛的心忽然就乱了起来。
既感动,又惶恐;深感负担,又深生愧疚。
当霍阾玉重新站在云琛面前,扬起未施粉黛的清秀面庞,望着云琛浅浅地笑时,云琛莫名一阵心软。
霍阾玉和霍乾念是同胞兄妹,长得很像。
只不过平时霍阾玉总是涂脂抹粉,弱化了与霍乾念的相像感。
眼下只有白白净净一张脸,一双盈满娇媚可人的丹凤美眸。
望着这双眼睛,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背后竟是一个任性又执着、浓烈又坚韧的性子。
云琛背过身蹲下,拍拍肩膀,“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霍阾玉慢慢趴在云琛背上,轻轻环住云琛的脖子。
走出去一段路,云琛轻声开口:
“二小姐,我是女子——是同你一样的女儿身。”
不论接下来要迎接的会是霍阾玉的崩溃还是暴怒,云琛觉得,都必须要坦白了。
云琛道:“我娘亲离世之后,我便离家出来闯荡。为了寻我的恩人,我才女扮男装,做了流浪武师,辗转各地去寻恩。后来,得少主赏识,更许诺帮我找恩人,我才入霍帮做了护卫。二小姐,我不是有意瞒你,独独欺骗你,但真的对不起……我是女子……”
说完,云琛已准备迎接霍阾玉的大哭大闹。
谁知霍阾玉只是将脸靠在云琛的肩膀,轻声道:
“我知道。”
云琛瞬间僵住脚步。
霍阾玉小声说:
“那年在祠堂,我被贼人下药陷害。你抱着我东躲西藏,为我梳洗换衣……那时我脑子昏昏沉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后来时间一长,有些事我就慢慢记起来了。”
霍阾玉快速伸手摸了一下云琛胸口,道:
“当时你一直抱着我,我感觉到了……我知道你是女子。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比这世上任何男人都勇敢又忠贞。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是我心里的云琛。”
说着,霍阾玉收紧环着云琛的胳膊,声音哽咽,还带着点哀求:
“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是就连动物都拥有的权利,是这世间万物都可以生的感情,对吗?一只鸟一定要爱另一只鸟吗?它也可以爱一棵树的吧……云琛,你会讨厌这只鸟吗……”
沉默了许久,云琛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不会。”
至此,云琛终于懂了。
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恪守礼教与避嫌。
小月儿不知道她的女扮男装,可霍阾玉自始至终都知道。
那些被规矩束缚住的心意,原本是要喷薄而出的,可霍阾玉却选择了小心翼翼地收起,只为守护住云琛的秘密。
这是一份重到云琛难以肩负的感情。
她不忍辜负,却又负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