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居中,院子里摆着已经不能称之为“小”的饭桌。
偌大的圆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好酒好菜。
只是酒菜都凉透,蜡烛也已燃尽。
霍阾玉独坐在桌前,瞧着那蜡烛底下凝结的一层又一层的烛泪,不觉怔怔地看了许久。
忽而,一道修长的身影轻盈落定院中,令霍阾玉终于过神。
真见到云琛了。
终于,又见到了。
明明该高兴的,霍阾玉却突然控制不住地开始落泪,任凭她怎么努力也停不下来,只能赶紧偏过头,摸摸发钗,假装整理衣裙,装作无事地笑起,有些慌乱道:
“你来了?没想到你会来,菜都凉了,这可怎么好?要不温一壶酒吧,他们都说你爱喝这青花酿,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爱喝的那一分,你尝尝……小月儿呢?去换个新杯子来吧,这杯子肯定已经落灰了,快去!”
看着霍阾玉手足无措的样子,云琛明知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觉得愧疚。
如今的霍阾玉,早已褪去少女的活泼与娇憨,性子愈发沉静,越来越像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大小姐。
因为长期神思忧郁的缘故,霍阾玉比从前瘦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美人怜弱之感。
云琛在心里犹豫,是否干脆借此表明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彻底叫霍阾玉断了心思。
可话已经到嘴边,小月儿一句话,却让云琛什么也说不出口。
小月儿拧巴地站在一旁,不肯去换新杯子,生气地瞪着云琛:
“二小姐半条命都快没了!还给这厮什么新杯子喝酒?”
云琛再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霍阾玉的确唇色发白,神情有些恹恹的。
哪怕是普通见面,听到对方病了,也得问一句安康。
云琛问:“二小姐怎么生病了?大夫看了怎么说?”
不顾霍阾玉眼神制止,小月儿攥着拳头喊道:
“你被逐出府之后,二小姐天天以泪洗面,忧心忡忡,本就吃不下睡不好的!上个月段将军家来提亲!二小姐不肯,被老爷大骂一顿,二小姐只能绝食相拒!整整六日没有吃饭!硬生生饿昏了过去,老爷才罢休!差点半条命都没了!”
云琛听着心疼,暗暗叹口气,正要单膝跪下,铁了心表明女儿身,霍阾玉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狠绝之言似的,赶忙插话道:
“你别听小月儿胡说,是我自己没有中意的人,不想嫁,与你无关……你不必有负担,我从没求你什么……只要看到你安好,就足够了……”
说完,霍阾玉赶忙拿起杯子喝茶,掩饰情绪,却错拿酒杯,呛得连连咳嗽,杯子也打翻在桌子上。
那慌乱的样子,实在看得人心不忍。
深宅内院里的闺阁儿女,不比前院闯荡的男人。
在这礼教森严的楠国,男人们可以去建功立业,闯荡打拼,自由自在于天地间;
女子们只能整日在闺房之中,对着一样的天,一样的院,那十几年不变的花园,一针一线地做女工、描画、弹琴弄钗……
关于云琛的一切,都是由小月儿悄悄去打听来的。
即使知道云琛被逐出府,霍阾玉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去寻,不能去追,只能没日没夜地猜想和忧心。
明明并未见到云琛如何危险,可有时候想着想着,猜着猜着,霍阾玉就忍不住要哭。
任云琛是铁打的心,可看着这样的霍阾玉,她还是开不了口。
下次吧,待回府日子再久一些,霍阾玉身体好一些,再来表明吧。云琛这样想。
犹豫了一下,云琛入座,端起酒杯。
霍阾玉慢慢高兴起来,连忙拿出一对短绒护臂,叫小月儿拿给云琛。
云琛接过,护臂黑底棕纹,绣着麒麟升云纹,用得是上好的短鹿绒内衬和十字织锦的料子,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看起来费了不少功夫。
云琛的心在“坦白”与“过些日子再说”之间来回摇摆,她想推辞拒绝这护臂,可看见霍阾玉眼眶微红,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只能顺从收下。
对着一大桌菜,云琛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挑几道吃起来。
其实她今天已经吃喝一整天了,饭早就快满到嗓子眼。
但她还是假装吃得很香——
一筷子五花鹿脯,凉透的肥肉进到嘴里,跟喝了一大口油似的;
再咬一口快赶上凉菜的蒸软羊,腥臊味直冲脑门。
云琛用哀求的眼神偷偷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小月儿,试图传递“求大姐热下菜”的信号。
可惜收到的只有小月儿快翻上天的大白眼,和狠狠对着空气拧了一下的“死亡威胁”。
没辙,云琛只能深吸一口气,拿出“搏命”的架势埋头猛吃。
感觉到霍阾玉一直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自己,云琛颇为不自在。
再加上菜吃得反胃,她便借口净手,想离席缓一会儿。
小月儿没好气地胡乱指了个方向。
走出去很远后,云琛听见小月儿又急又心疼地叫了声“小姐!”
霍阾玉没有搭腔,只是“哎呀”一声,“糟糕,菜怎么这样凉了,快拿去热热!”
云琛听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闷着头使劲往前走,却见一间道式香房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与霍府格格不入的房间,她好奇地推开门,正见庄重洁净的神台上,袅袅烛烟中,一簇桔梗花热烈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