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敲响大地,如同战鼓。
秦过还穿着婚服,猩红的长袍在余晖下翻飞如血浪。
克尔伦的骑兵密密麻麻,辛德在一旁大笑道:“胆小鬼克尔伦!我们十五岁就敢只身闯入你们的营帐!怎么你来做客,却要带上你的千军万马吗?”
“克尔伦,你今日来,带了什么贺礼?你们的人头吗?”
秦过拉开弓弦。
嘉措的长弓在他的手中发出震颤,在巨大的力量之下,弓身被拉成满月。
弓胎发出细微的嗡鸣,长箭倏忽离弦,速度快的就像一道冷冽的银光,破空声烈烈,连周遭的风都似在这一刻凝固。
只见箭矢穿透一人的脖子,一箭封喉。
而皮肉的阻隔太过柔软,无法止住这只箭矢的轨迹,它噗嗤穿透血肉,在迸溅的血色中再钉入另一人的肩胛,男人被掀翻下马。
隔着数百米,只一箭而已。
人群中传来剧烈的欢呼。
“杀!!”
这群少年高高扬起马鞭,昂扬地朝着克尔伦的军队冲去。
这么多年来,他们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没有人耽误过执勤,狩猎的时候练习围猎配合和箭术。
他们比任何一个部众都要辛勤严苛地训练,春夏秋冬,每一日都如此。
秦过带着他们在草原上东奔西跑积蓄力量,一直到这一刻,他们拿起被擦拭了七年的弯刀。
——昨夜,在萨仁的招待之下,战士们吃好喝好休息好,等待着今日婚礼的狂欢。
——这场等待了多年的战斗,这才是他们最好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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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中,聚集着妇孺和老弱,大家都很安静。
秦过带着男人们迎击在千米之外的平原,河畔边随着天黑下去,温度也逐渐降下来。
早春的天色黑的非常早,在下午五点就已黄昏。此时暮色渐浓,坠入黑暗。
突然,趴在阿央珏身边的巴彦抖抖耳朵,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
狼的机敏被秦过训练的越发警惕,狼眸竖了起来,在黑夜中散发出悠悠的绿光。
巴彦张嘴发出短促的咔咔声。
“怎么了?巴彦?”巴根在一旁问。
阿央珏站起来:“山坳处来人了。”
萨仁的面色凝重。四周聚集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秦过的战斗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年轻战力,也才一千多人,汨罗部的骑兵分三路,和秦过起码有五倍的人数差。
这种力量的悬殊之下,他还留下了近百名战士守卫营帐,一旦情况不对,他们还能从山坳处逃离。
此时的聚集地只有少量的男人,全部的妇孺。
而山坳处出现了莫名的敌人。
“能否知道具体多少人?”萨仁问。
阿央珏摇摇头。
只沉默了两秒,萨仁跟着站起来:“熄灭所有的篝火!佩戴好武器!保护好孩子!”
“夫人,”阿央珏开口,“我们不确定来人有多少,但阿玄为我们留下了百名战士。”
火光之下,阿央珏的长发被完全梳起来,没有发辫的遮挡,他露出一张如同玉石一样莹白的面容。
篝火明灭中,他的眼眸剔透:“如果是汨罗部的骑兵,他们不会这样偷偷潜伏,汨罗部没有攻破防线,来人有可能是巴巴哈部。”
他的话音才落,在一边的巴根猛然窜出来:“杀死巴巴哈部!杀死他们!”
如果说和汨罗部的结仇是因为这些年汨罗的资源争夺和乌兰部对秦过的仇杀,那和巴巴哈部之间,那可是世仇了。
失去丈夫的寡母,失去孩子的老妇,失去父亲的孩子……几乎瞬间,大家的眼神都变了。
所有的视线落在阿央珏身上。
阿央珏缓慢说:“阿玄说过,比起我们,汨罗部和乌兰部富裕的像金乌,如果他们知道今夜汨罗部出动了军队,首要的目标肯定是去抢夺汨罗部。”
巴巴哈部凶悍、贪婪、狡诈……
“阿玄只为我们留下百人,是因为他觉得百人能够应敌,”他永远信任秦过,就像今日他将五彩的腰带捆在他的车辕之上。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萨仁温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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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罗部河谷
混乱中有人哭泣尖叫,四处逃窜。
海都握着长鞭怒骂道:“那个卑贱的乌兰部的婊子!当初就该将她绞死!她凭什么带走汨罗部的战士?!”
海都的人不多,而巴巴哈部的袭击太过于迅猛,几乎瞬间撕破了她的防线。
她没有等来支援的人,在她集结着军队冲锋的时候,桑吉卓玛与乌兰部的所有人撤走了。
混乱中,海都跌落下马,她的脸庞被箭矢所伤,腿也断了一条,她无法行走,被她的亲卫半抱着。
在她明艳的脸庞上,割开一道血红的伤痕,鲜血潺潺流出,她赤红着双眼说:“乌兰部是没有脊梁的,豺狼强盛之时他们攀附,猛虎虚弱之时他们叛逃……我可怜的哥哥克尔伦,这样的联盟不会给他带来赐福,只会给他带来灾厄!”
说完,她还想冲杀向前:“他们只有四千人!我们杀过去!!”
眼见海都似乎魔怔一般,身后的亲卫连忙一把将她按住,劝道:“格格——走吧……我们的战士已经全部死了。……”
如果桑吉卓玛与她携手冲杀,这样的人数差,至少不会如此溃败。
“——可汗还在战场,您想想可汗!”
而此时,天空最后一抹余晖已经落下。
月圆在天边露出。
河谷雾气弥漫,与呵气而成的霜交融。
海都脸上的泪和血混在一起滚落,在她的脸颊上冷的刺骨。
“走……”她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字眼,不去看身后那些被踩踏的帐篷、被宰杀的男人、被掳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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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伦河,圆月悬挂。
春季的昼夜温差依旧很大,白日还有十多度,夜晚温度骤降,克鲁伦河的四周弥漫起浓浓的雾气。
帐篷在月光之下像聚集的白塔。
马蹄声踏破寂静,几百名巴巴哈部落的男人高昂着脑袋,冲进聚集地。
马蹄踏碎了羊圈,冲撞篝火,挥砍着弯刀将扬起的旗帜砍下。
羊群惊叫四散,妇人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抱着孩子逃窜,巴巴哈部高举马鞭,露出笑容。
“哈哈哈,塔塔部还真是穷,我们接了这个苦差事,可不比他们去汨罗部富裕。”
一个男人说:“上次抢的那一批乌兰部的娘们儿能干又漂亮,还一个个富的流油。”
“塔塔部的娘们儿也不错,你看——”说完,一鞭子卷起一个妇女,只见那女人扭头一口咬在男人的手臂之上,眼神凶狠如同母狼。
“这才是真正的草原女人,你看,多凶啊!”
“听说新娘是长生天的使者,是狼母,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如同烈马?”
四五百人策马穿梭,如入无人之境,逐渐将包围圈汇集。
女人们如同羔羊一样被驱赶到了主营帐的中央的包围圈。
聚集地几百名妇女都是来参加婚礼或者来帮忙的战士的亲人,他们追随秦过,是母亲或者妻子。
就连秦过的便宜奶奶都在其中,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嘴里骂着乱七八糟的话。
眼见着为首的高壮男人要靠近,一个大胡子皱着眉说:“巴特尔,小心些。”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瞧瞧这些女人孩子,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男人,我要小心什么?这些兔子和羔羊还能吃掉豺狼吗?”
大胡子皱着眉:“他们没有一个男人,也没有任何比车轮高的孩子……”
马蹄声零碎,周围找了两圈,确实没有一个男人,也没有一个高过车轮的男孩。
在草原的规定中,高过车轮的男孩都要被杀死。
但是他们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不是说狼母有两头狼?我还准备了长刀。”
“说不定都是塔塔部人自吹自擂,什么狼母?都是吹嘘出来的,我还有两头鹰,你信不信?”
没有男孩儿,也没有狼。
只有三三两两聚集的女人,她们缩在一起,裹着厚厚的毡袍,沉默倔强,一言不发,但是她们的眼神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仇恨。
“你怕什么?说不定她们的男人早就丢下他们跑了,塔塔部已经没有男人了,”巴特尔笑着说,“多年前,嘉措抢了我们的王妃!让我们看看,今天他儿子的新娘如何?我们也要抢回去,献给巴巴哈的可汗!”
“新娘在这里!在这里!”
新娘是醒目的,他穿着非常鲜艳的红衣,人群中,他肌肤莹白,脸上还有疤痕,非常显眼。
巴特尔饶有兴趣的说:“新娘长得真奇怪,乍看怪吓人,越看越好看。”
说着,几个男人笑着冲上来,将萨仁按住,阿央珏被两人拧着胳膊带到巴特尔面前。
他纤长的睫毛半垂,镶嵌珠宝的额饰衬托他越发精致。
巴特尔走下马,捏起他的下巴:“真是奇特的人。我要让可汗把你赐给我,我比那废物小子厉害多了,会干得你下不来床。”
众人发出哄笑。
“好了,我们该走了。”大胡子说,“把这些女人捆起来,再去驱赶他们的牛羊和马匹——”
几十个男人陆续下马,他们淫笑着靠近女人们,只可惜冬日太冷,穿的太厚,他们只能摸摸手和脸过过瘾。
一边捆,还有人一边说:“我喜欢这个,这个真烈。我要她做我的女奴。”
“你看到那个狼母了吗?他不像塔塔部的人,他长得好奇怪。”
“你别想了,你没见到巴特尔都快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哈哈哈哈,巴特尔,你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巴特尔?”
一柄尖锐的环刀从男人的下颌刺入,从下颌骨与颈椎骨的间隙畅通无阻的穿入,整片刀刃都没入面前的男人脑中。
巴特尔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躯还维持着捏着面前人的下巴的姿势,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来。
隐蔽的刀刃被拔出,血色溅上阿央珏的婚服。
锋利的刀短小轻便,是他收到的很多礼物中的一个。
他的新郎送了他无数的礼物,送他花,也送他刀。
他可以绽放在春日,也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我的新郎是最好的男儿,你才是废物。”阿央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