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认真想了想:“还真有一件。嘉祥县边上有座翠微山,端午的时候地龙翻身,将山下五个村子全都翻了个底,当时是晚上,村民都在睡觉,无一人幸存。因为是济宁府的辖地,当时徐昭寅带人去搜救了,我才记得这么清楚。请大人想个什么法子,提前撤离那里的村民吧。”
这已经不是或有用心编造谎言了,翠微山五个村庄的村民,不可能个个都与江氏夫人有什么关联,何况真与假,到时一打探便知。
她恐怕说的是真话。
绍桢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夫人相告。”
江氏点点头,站起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像是在斟酌着用词。
“还有一事,我记得有些不太清楚。”
绍桢等她往下说。
江氏回想着道:“您要好生开解着令妹一些。如今做了预警,到时候事情来了,也不至于太伤心。毕竟孩子没了,那是命里就非自己的儿女。日后还有滔天的富贵,不应该就这么断送。”
绍桢茫然道:“什么?”
江氏倒有些疑惑,柔声说:“大人不是有个同胞双生的妹妹吗?上回见到纨纨,我便以为是令妹,毕竟也有龙凤胎长相不一样的。我才闹了笑话。”
“我前世里听说,令妹进了东宫做太子爷的侧妃。后来太子爷登基,册封令妹为皇贵妃,并将宋妃娘娘生的大公主过继给了皇贵妃。但后来大公主夭折,贵妃娘娘心痛不过,一直郁郁寡欢,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皇贵妃薨逝前,皇太子,就是现在的东宫大皇孙,忽然暴毙了。皇上追封了贵妃娘娘为明德皇后,这之后,皇上龙体也每况愈下,到我前世死前,听说皇上已经病重,立了同样是皇贵妃养子的二皇子做储君。”
“凭皇上对贵妃娘娘的爱重,若是您长长久久地活着,好好劝慰贵妃娘娘,她再养个皇儿,那时太子已死,您说不定就是国舅爷了。”
江氏是边努力回忆边说的,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等她话一说完,才发现面前的这位张大人神色有些异样,嘴角还带着方才与她说话的笑意,那扬起的弧度却就此凝滞,眼里已经一片冷凝,握着茶杯的手也微微地发颤。
江氏疑惑道:“张大人,您怎么了?”
张大人良久才有了声音:“大公主,夭折了?”
江氏仔细回想了一遍,确认道:“不错。我记得当时皇上诏谕天下,悬赏一种名叫天池血莲的药材。听别人说,这血莲对溺水之人有奇效。京中有流言传出来,说大公主正是落了水,原本胎里就不好,这么用药吊了几个月,还是夭折了。”
张大人的声音非常低:“夫人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吗?”
江氏摇头道:“也是贵妃娘娘追封皇后,那时坤宁宫还有一位正经的叶皇后,阴阳两皇后,天下议论纷纷,皇贵妃的名声传遍天下,我才有所耳闻的。倒没听说大公主是何时夭折。”
张大人听了,沉默良久,双手撑在桌面上想起身,却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踉跄了一步跌回椅子上。
江氏下意识想去搀扶,但是一贯的教养提醒她,男女有别。她只好停步,担忧道:“这也是日后的事。大人不是帮着我即将离开济宁吗,既然能帮我,那也一定能挽救皇贵妃的。横竖,大公主也不是皇贵妃亲生,只要多劝劝,总能解开皇贵妃的心结。”
张大人伸手捂住面孔,江氏看见有水迹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
她说:“好,多谢夫人相告,我会去查证的。时候不早,我就不送你了。外面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祝夫人万里顺风,心想事成。”
江氏听了,福身一礼应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大人这样伤心,明明这事情还没有发生。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直到出了屋子,回头看时,张大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伏在桌上,像是整个人都冻住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一响,听着像是张鼐的脚步声。
“船已经开了——公子,你怎么了?”
绍桢已经从方才的震撼和惊惧中回过神来,脊背挺直,负手站在窗前看热热闹闹的江景。
“张鼐,你代我回趟燕京。大郡主可能出事了。”
红莲浮萍,坠风波渊。歧路舍亲,寸草丹心。
住持的那句赠言,还有那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诡梦,阴霾一般笼罩住她的全身,彻骨的寒意。
女儿湿冷的小小身体在她怀里打颤,喃喃地喊:“娘,娘,我好冷啊。”
母女连心。
……
绵延不绝的官道被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
绍桢站在长亭之中,身边的同僚都在三三两两谈笑聊天,只有她静默地凝望前方等待,有些格格不入。
没等多久,只见官道远处出现隐约的马车影子,慢慢地越来越清晰。
绍桢轻声道:“赵总河来了。”
同僚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整理着装顶戴,互相检视。
绍桢也理了理乌纱帽,这段时日一直是她代管河道府,理所应当地也是她带着众人迎候。
她率先出了长亭。
“赵大人,下官张馥堂,带领河道府同僚在此迎候。诚贺大人平安归来。”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下来,果然是多时不见的赵逢辰,看着清减了很多。
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显得简朴,像个寻常的书生士子。
赵逢辰快步上前,双手微微抬起,却又收了回去。
“免礼。劳累诸位同僚久等。我并无大碍,此处风大,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先回城再说。”
众人都应是。
绍桢站直身子,落后一步跟在赵逢辰身后。
他放低了些声音:“这些日子,有劳你了。多谢。”
绍桢摇摇头:“都是我应该做的。大人能平安回来就好。您的腿没落下后遗症吧?”看他走路的样子,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赵逢辰道:“没事。我在大理寺待过,有些门路,狱卒不敢太放肆。”
绍桢说那就好,不再谈论此事,直接道:“大人,我有急事要回京一趟,望您批准。”
赵逢辰微微诧异,转头看来。
绍桢苦笑:“我虽父母双亡,还有一位干娘,情比母子。她在京中生了病,我想回去侍疾。”这是二娘替她出的理由,让张鼐从燕京直接带话回济宁的。
赵逢辰立刻道:“何时动身?”
绍桢说:“若大人允准,我今日便启程,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拙荆留在济宁看家,望大人代我照顾一二。”
赵逢辰自然是知道她跟何纨纨的假夫妻身份的。
“多久回来?”
绍桢平静答道:“多不过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