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里伺候的丫鬟方才见断香还有些黑脸,现在却是惊喜高声道:“呀,莲花香!这可是大吉之兆啊!”
傅成穆神情茫然,仿佛还不敢置信,绍桢展颜笑道:“这就好,我还以为我娘对哥哥有什么意见呢,想来方才只是意外。哥哥别往心里去。”仔细看着鼎炉上空,那香烟还没消散,她惊叹道:“我还是第一回见莲花香呢,之前只在佛经上读到过,没想到还真有。”
绍桢一直看着香雾淡去,忽然反应过来傅成穆一点动静也没有,侧身去看,他正出神地凝视鼎炉。
绍桢咳嗽一声,笑道:“哥哥,我们出去吧,别在这儿打搅我娘了。”
傅成穆回神,轻轻点头。
两人出了佛堂,绍桢同他走在游廊中,问道:“上回见傅老爷,他说我与姨太太相貌相符。哥哥是见我娘与姨太太很像,想起了姨太太吗?”
傅成穆低头看着青石板:“的确很像。”
绍桢关切道:“哥哥和姨太太应该母子情谊很深吧,她是何年故去的?”
傅成穆停下脚步,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看了眼廊外渐小的雨势,笑容极淡:“现在也是闲着,我想跟小桢说说我家里的事,你愿意听吗?”
绍桢想着他可能是见娘的遗影与他生母相仿,才勾起了思母之情,也是心中好奇,笑道:“哥哥想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傅成穆随意拂了拂栏杆,就这么靠了上去,默了片刻才开口。
“我虽是姨娘所生,却因为嫡母不能生养,一落草就被抱离了生母身边,从小都在嫡母膝下长大。族谱里,我是被记作嫡子的,一直也以为我就是嫡母的亲子。
“我姨娘姓李,是一个小渔庄上渔民的媳妇,被我爹看中,纳来做了妾室,一直都很受我爹的宠爱。我家虽然是皇商,却因为家产庞大的缘故,一直很重视嫡庶,爹对我母亲敬重有加,但也只是如此了。日子一长,母亲便对姨娘心怀怨恨,时常私下里与我说姨娘的不好。
“姨娘的院子离正院很远,我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在家宴上远远看她一回,对她很陌生。母亲跟我说的次数多了,我也就向着母亲,对姨娘同样有些不满,但只是压在心里。
“我八岁的时候,姨娘生了个妹妹,满月酒是在正院摆的,妹妹也被抱来了这边,我一见就很喜欢,等客人散了,就跟我母亲说,能不能把妹妹抱来我们这里养着。
“母亲一听就很紧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照实说了。因为她常跟我说姨娘的不好,自然就禁止我平日去姨娘院子附近玩耍,从小到大养成了习惯。妹妹在姨娘那边,我见不到,只好请母亲抱来养。
“我母亲听了就笑,说不是什么大事,她跟我爹商量商量,若是我爹同意,那就让妹妹来跟我作伴。
“当晚我爹是去了姨娘院子的,母亲派人请他来正院,跟他说了这件事。我就躲在屏风后面,我爹却一听就拒绝了,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正院。
“我从屏风后面出来,发现我母亲神色很愤怒,见了我也没缓和,很紧张地告诉我,我爹这是要宠妾灭妻了,让我一定要站在她这边,就算再喜欢妹妹,也不能瞒着她私自去姨娘院子里找妹妹。
“我只能答应了。
“妹妹是女孩子,教养不像男孩儿这么严苛,我爹疼她到了骨子里,什么好东西都往姨娘院子里送。家里妻妾更加失和。我不好对庶母不敬,偶尔看见她,远远地就避开了,连句姨娘也不叫,从来不和她说话。
“过年的时候,我跟着母亲去舅舅家拜年。舅舅送了我一只狼狗。我五岁起习武,很喜欢这种凶猛的野兽,带着它同吃同睡,这狼狗被我养得格外健壮,快有半人高。
“有一日午后,我牵着狗去花园里练武。妹妹被她的乳娘抱了出来看花,坐在亭子里休息。她那时候刚满两岁,又是夏天,乳娘只给她穿了件红色的小兜肚,玉雪玲珑的。我很久都没看见她了,她却还记得我,张手要我抱。
“我挺高兴的,正想走过去,狼狗却一直对红色很兴奋,不受控制地朝我妹妹扑了过去。虽然我及时拉住了,没有咬到,但是妹妹年纪太小,当场就被吓住,倒噎了一口气,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开始抽搐。
“那乳娘慌了神,我赶紧让冯琦去跟母亲说,让她拿帖子请大夫进府。我亲自抱着妹妹跑去了姨娘的院子。
“我爹和姨娘都被惊动了,爹扇了我一巴掌,将那狼狗一脚踹死了。我在边上又慌又怕,姨娘抱着妹妹在屋子里哭,我听着也忍不住在院子里哭。
“母亲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说我只是不懂事,畜牲犯错,不能怪我,骂我爹冲动,直接将我带了回去。
“大夫很快进了府,妹妹喝了药,好转了一些,但是夜里就开始发高热。我爹连夜将全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我一直在正院里等消息,连学堂都没去,过了五天,姨娘院子里的下人过来报丧,说妹妹断气了。
“母亲听了就念佛,直说妹妹没福气,说姨娘命苦,打发那丫鬟回去,开始操办丧事。妹妹却是小辈,丧事很简陋,只用一口小棺材发送了。
“那几日都是我母亲陪着我睡觉,防着我害怕。妹妹下葬次日,我爹派人喊我去姨娘的院子,给她下跪认错。我母亲拦着不准,但是我爹铁了心,派来的人直接拽着我过去。
“我爹叫我在姨娘寝屋外的天井里跪着,一遍一遍认错。姨娘过了很久才出来,眼睛通红,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我见了她,又害怕又愧疚,给她磕头,说我不该去花园里练武。
“姨娘听了就掉眼泪,扶我起来,说不怪我,回头跟我爹说,叫我回去正院。她说了这几句话,就不再见我了,重新进了寝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