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身影落在昼夜峰时,正撞见半座山在燃烧,半座山在结冰。
峰是奇峰,东半边是昼阳坡,赤日悬在半空纹丝不动,坡上的昼阳花攒成金红色的火海,花瓣边缘燃着细碎的光焰,每片花瓣都在嘶喊:“光要焚尽一切暗影!”西半边是夜阴崖,墨月钉在天幕毫无偏移,崖上的夜阴草织成暗紫色的冰网,草叶尖端凝着尖锐的冰碴,每片草叶都在低语:“暗要吞噬所有光亮!”两种极致在峰腰划开一道笔直的崖线,日光与月影在崖线处撞得噼啪作响,迸出的火星落在夜阴崖上瞬间冻成冰珠,溅起的冰粒落在昼阳坡上立刻烧成焦痕,整座山峰都在忽明忽暗地抽搐,像盏被人同时拨到最亮与最暗的油灯。
“又在斗了。”一只半羽炽烈半羽霜寒的灵禽栖在崖线边的古松上,左翼扇动时带起灼风,右翼拂过处凝出薄冰,“俺守这昼夜峰三百年了,这昼阳花和夜阴草啊,原是天地生的光灵,昼阳花聚日光暖万物,让生灵有睁眼的明;夜阴草敛月华养精魂,让生灵有安睡的暗,本是同峰共守的老邻居。可三百年前,来了两个道修,一个说‘光就该普照无遗才叫正’,硬往昼阳花根里埋了‘焚暗符’;一个说‘暗就该弥漫四方才叫真’,偏往夜阴草土里种了‘噬光咒’,打那以后,俩方便成了死敌,白日昼阳花用花焰烧夜阴草,黑夜夜阴草用冰雾冻昼阳花,好好一座灵峰,愣是被折腾得快成死峰了。”
吴仙站在峰腰的崖线边,指尖悬在昼阳花与夜阴草之间。他能感觉到昼阳花的花瓣在发烫,不是炽热,是灼痛——那些“必须燃烧”的花芯深处,藏着一丝想被晨露沾湿的渴望;夜阴草的草叶也在发冷,不是冰寒,是麻木——那些“必须冰封”的根须底下,裹着一缕想被月光晒暖的期盼。
“它们在熬。”吴仙轻声道,界心微微发亮,比在动静潭时更澄澈。他能看见昼阳花的花丛里藏着一只中暑的山雀,翅膀耷拉着,花瓣在它周围悄悄收了收,像是想护着它,又怕一暗就破了“光”的本分;夜阴草的草丛里有株幼苗,叶片上结着薄冰,挪到昼阳坡边时会悄悄舒展,像是想晒晒太阳,又怕一亮就违了“暗”的执念。
“它们在等。”灵禽抖了抖双翅,半燃半冰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虹光,“三百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昼阳花白日放暖,让走兽能晒着太阳打盹;夜阴草夜里散凉,让飞虫能借着月色筑巢,俩方轮着守着峰头——日出时昼阳花渐次绽放,夜阴草慢慢收拢;月升时夜阴草缓缓舒展,昼阳花悄悄合拢。那年峰上住过个守药人,昼阳花的花蜜能安神,夜阴草的露水可清心,守药人常说‘光太烈会烧了心,暗太沉会冻了魂,原是缺一不可的理’。”
吴仙指尖抚过昼阳花的花瓣,花焰突然矮了半寸,不是熄灭,是松快——那些“必须炽烈”的光焰底下,藏着一丝想化作晨光的柔和;他又触过夜阴草的草叶,冰雾忽然淡了几分,不是消融,是喘息——那些“必须酷寒”的叶脉之间,裹着一缕想变成夜露的温润。
界力流转,紫金色的光晕漫过峰腰。没有撕裂天地的巨响,只有“嗡”的一声轻颤——昼阳花根里的“焚暗符”化了,花焰瞬间转成既暖且柔的金光,既能在白日照亮山路,又能在黄昏敛成淡金的余晖,花丛里的山雀扑棱棱飞起,翅膀上沾着带暖的金粉;夜阴草土里的“噬光咒”散了,冰雾突然成了既凉且润的清露,既能在夜里滋润崖壁,又能在黎明凝成透明的水膜,那株幼苗伸了伸腰,叶片上的薄冰融成带着微光的露珠。
最奇妙的是峰腰的崖线,竟慢慢化作一道七彩的光带。昼阳花的金光与夜阴草的暗影在光带里交织,亮时光带像缀满星子的绸缎,暗时又像浮着流萤的墨玉。一只幼兽想晒太阳,光带立刻漫出暖融融的光斑;一只夜蛾想休憩,光带又晕出凉丝丝的暗影,连崖边的古松都舒展开来,东边的枝丫沐着金光生长,西边的枝叶浸着清露抽芽。
“看呐!峰在呼吸了!”灵禽双翅一展,半燃半冰的羽毛在翅上织出既明且暗的纹路,“三百年了,俺终于能好好飞了——俺本是月宫里的司晨鸟,昼时衔着日光报晓是显,夜时披着月影巡夜是隐,原是一体两面的事啊!”
吴仙望着峰峦,峰上的气息渐渐变得悠长。昼阳花的炽烈里多了几分温柔:“原来不必烧成像火炭呀。”夜阴草的酷寒里添了些许温润:“原来不必冻成冰块呀。”两种气息缠在一起,化作既明亮又静谧的呼吸,像老座钟摆着晃儿走的调子,既走得明,又摆得稳。
灵禽衔来一片羽毛,羽毛一半燃着暖光,一半凝着凉露——这是昼夜峰的馈赠。吴仙接过时,羽毛化作一道清光向识海漫去,他突然懂得,界力的显隐原也如此:用时如昼阳花般明,藏时如夜阴草般暗,少了哪样,都成不了圆融的境界。
“往西南去吧。”灵禽指向西南方,“听说‘虚实涧’里出了异状,涧里的‘实石’和‘虚雾’较上劲了。实石说‘只有摸得着的才是真’,用石棱撞得虚雾散不开;虚雾说‘只有抓不住的才是实’,用雾气裹得实石透不过气,那里的显与隐,怕是比昼夜更难融呢。”
吴仙望向西南,那里的虚空一半凝如磐石,一半散若轻烟,像被人硬生生掰成两半的镜子。界心在胸口轻轻搏动,像是在期待着更深的领悟。
“虚实涧……”他握紧掌心的清光,紫金色的身影融入渐起的暮色,“看来,连有无之间的显与隐,也在等着被温柔地牵起手呢。”
昼夜峰在身后轻轻起伏,峰上的光影渐渐变得和谐。昼阳花的金光里藏着夜阴草的影子:“原来光里有暗的温柔。”夜阴草的暗影里浮着昼阳花的光点:“原来暗里有光的明亮。”两种光影缠成圈,化作既不刺眼也不晦涩的光晕,像是为吴仙铺的路,既照得清脚下,又留得住前行的影。
而他的道,正沿着这光影交织的路,向着更辽阔的天地,缓缓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