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陈默家的厨房亮起暖黄的灯光。牛萍揉着惺忪的睡眼,帮他将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又加盖了一层棉布,“医院的粥太稀,爸喝不惯。” 陈默点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桶提手,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是去年父亲来家里时不小心磕的。
五点半的街道还浸在夜色里,陈默裹紧外套,怀里的保温桶却始终温热。医学院住院部的长廊寂静得瘆人,消毒水的气味比昨日更浓烈,刺得鼻腔发疼。推开病房门时,父亲正倚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窗玻璃上画着圈,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单薄得像张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爸,喝点粥。” 陈默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父亲转头时,陈默注意到他眼下新添的青黑,胡茬也冒出灰白,和昨日佯装硬朗的模样判若两人。父亲接过碗,瓷勺搅动粥面的涟漪里,倒映着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等待报告的时间漫长得可怕。陈默坐在血液科候诊区的铁椅上,膝盖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手机屏幕被他解锁又锁屏十七次,直到十点零七分,自助打印机吐出长长的报告单。血常规显示白细胞异常升高,骨髓穿刺报告上 “原始细胞占比 68%” 的字样刺得他眼前发黑,流式细胞术检测结果更是如判决书般冰冷:“急性髓系白血病(m2 型)”。
陈悦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时,陈默正对着报告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发怔。“结果出来了?” 姐姐的声音带着颤音,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陈瑶攥着登机牌从机场赶来,制服领带歪斜,睫毛膏晕染得像两道泪痕;陈辉的 t 恤还沾着工地上的水泥灰,喘着粗气挤在人群里。
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陈默听见陈瑶倒抽冷气的声音。白大褂上的铭牌写着 “张振国 血液科主任”,对方推了推金丝眼镜,病历本在桌面摊开时发出沙沙轻响:“结合各项检查,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 m2 型。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案是联合化疗,通过柔红霉素、阿糖胞苷等药物诱导缓解……”
“化疗?” 陈悦突然打断,指尖死死抠住真皮座椅边缘,“我爸昨天还能自己走路,怎么就要化疗?” 她的声音尖锐得不像自己,“听说化疗会掉头发、吐得昏天暗地,他根本受不了!”
张主任翻开 ct 影像,光标在肺部阴影处圈出红圈:“白血病细胞已经浸润多个脏器,如果不及时干预,生存期可能不足三个月。”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众人头顶,陈瑶猛地捂住嘴,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陈辉的拳头重重砸在大腿上,闷响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刺耳。
陈默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喉结上下滚动:“除了化疗,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靶向治疗?免疫疗法?” 张主任摇摇头,调出治疗指南:“患者年龄偏大,基因突变检测未发现合适靶点,目前一线方案仍是标准化疗。”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陈瑶压抑的哭声。陈辉突然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金属折椅:“我不信!我们去北京,去上海!找最好的专家!”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额角青筋暴起。
当他们回到病房时,父亲正对着窗外发呆,晨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苍白的光晕。陈默将报告单递过去的手在发抖,父亲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读着,喉结剧烈滚动。良久,他摘下眼镜,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化疗要花多少钱?”
“爸!” 陈瑶扑到床边,眼泪滴在父亲手背,“钱的事你别管,我们砸锅卖铁也治!” 父亲却轻轻拍开她的手,撑着床沿坐直身子,脊背挺得笔直,像记忆中那个倔强的老军人:“我这把老骨头,不想遭那个罪。”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钱留着给孙子买奶粉,给小辉娶媳妇。”
“不行!” 陈默突然吼出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他从未对父亲如此失态,眼眶通红,“您说过要看着孙子上幼儿园,要带我们回福海看老房子!” 父亲别过脸去,白发在晨光中根根分明,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却泄露了情绪。
陈悦跪在床边,握住父亲布满老人斑的手:“爸,就当为了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化疗的副作用我们都查过了,有止吐针,有升白针……” “我不要当药罐子!” 父亲突然甩开手,瓷杯砸在地上,粥渍在雪白的瓷砖上洇开,像朵破碎的花。
夜幕降临时,病房陷入僵持。陈辉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陈瑶攥着手机反复刷新机票信息,指甲在屏幕上划出细密的划痕;陈悦倚着窗台,无声地流泪,泪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陈默坐在父亲床边,握着那只倔强的手,感受到老人手心里的茧子,和小时候骑在父亲肩头时一模一样。
“再给我三天。” 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枯井里的回声,“让我想想,也让你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陈默点点头,喉间哽着的硬块让他说不出话。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些,却照不亮病房里浓稠的黑暗,在这场与命运的博弈中,每个人都在寻找那束微弱的光 。
离开医院时,夜已经深了。陈默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回家路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无情地斩断。他满脑子都是父亲倔强的眼神和医生冰冷的诊断,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时,他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
“喂?”陈默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听起来有些低沉和沙哑,仿佛刚刚睡醒或者哭过一场。他的嗓音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消散的疲惫,让人不禁好奇他此刻的状态究竟如何。
“是陈建军家属吗?” 电话那头传来护士急促的声音,背景音里夹杂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和隐约的呼喊,“您现在立刻回医院,病人这边有点情况!”
“什么情况?我爸怎么了?”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停住脚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原地转身,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慌乱。
“具体情况来了再说,您尽快!”护士的声音急促而坚定,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她似乎没有时间再做更多解释,话音未落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留下一串急促的忙音。这忙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催促着对方尽快行动,让人感到一种紧迫感。
陈默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寒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父亲突然昏迷、病情急剧恶化、心脏骤停…… 每一个念头都像尖锐的钢针扎进心脏。
他开始狂奔,皮鞋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呼吸变得灼热而困难,可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爸,你一定要没事……” 他在心里疯狂祈祷,声音在胸腔里不断回荡。街道上零星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 快点,再快点,回到父亲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