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慕尼黑机场飘着细雨,何民丰把深蓝色西装搭在臂弯,快步穿过摆满圣诞装饰的免税店。
即便在盛夏,德国人依然执着地提前五个月准备节日。
电子屏显示UA327航班延误的红色标识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左手腕的万国表。
这是三个月前左总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表盘边缘刻着“供应链是门艺术”的德文花体字。
何民丰觉得太贵重了连声拒绝,没想到换来对方一句“洒洒水啦”。
他还是不敢收,却发现对方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危险!
何民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礼物连说谢谢。
他开始很认真的思考爱装逼这个病是不是会传染,只要谁和自己师傅接触比较多就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装一个。
当细雨斜斜地扑在机场玻璃上时,何民丰已经靠在了商务舱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处理着凌晨三点转发的紧急邮件。
全英文的邮件里夹杂着供应链系统的报错截图。
他盯着那串熟悉的ERp系统的报错代码,邮件回复得飞快。
这是源自于在It运维支撑部待了两年的肌肉记忆,之前不就天天都处理这类问题。
“hans,通知慕尼黑工厂把A类物料清单再核对一遍。”左梦安的声音混着机场广播传来,“告诉施耐德先生,我给他十五分钟解释为什么上周的准时交付率掉到92%。”
何民丰双手还保持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转头却看见左梦安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回踱步。
作为秘书的他同时也在电话会议里,蓝牙耳机里传来慕尼黑工厂计划经理的辩解:“左先生,博世突然调整了芯片规格。”
“这不是理由。”左梦安停下脚步,皮鞋尖在地面敲出笃笃的节奏,“去年我们帮博世消化了八千吨滞销半导体,现在他们连提前48小时通知都做不到?”
何民丰注意到师傅教过的细节,当左总用鞋敲地时,说明耐心即将耗尽。
他迅速分别从系统和数据库中调取出供应商的相关信息:“施耐德先生,根据协议附录七第3.2条款,博世应承担本次变更产生的切换成本,具体金额正在核算。”
耳机里突然安静,左梦安赞许地挑眉,接过何民丰递来的水果糖。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当年轻助理能预判决策节点时,老总会奖励自己一颗糖。
电话收线以后何民丰翻开轮岗手册。
从3月加入供应链至今,他已经轮转了物料管理、生产计划、加工制造三个模块,接下来两个月就是深入采购与物流环节。
手册里贴着他在松山湖工厂画的流程图,用不同颜色标注着不同的It系统与供应链流程的衔接点。
这是陈默在他转岗时特意叮嘱他的,供应链体系里独属于他技术出身的优势:“更具备数字化视角”。
...
四个月前的新加坡樟宜机场,何民丰还看不懂这些门道。
彼时他刚轮岗到计划部门,正对着满屏跳动的数字发懵。
“小何,过来看这个。”左梦安在贵宾室的白板上画着时间轴,“供应链计划不是做数学题,这是用数据编织未来。”
如果左总不展开讲,何民丰真觉得对方是在说天书。
此刻他闻着雪茄混着海南鸡饭的香气,看左总用红笔圈住马来西亚暴雨预警:“柔佛州的注塑厂停工三天,意味着槟城组装线会在72小时后断供。”
蓝笔又指向越南的船期,“把模具紧急空运到胡志明市,让三号厂提前启动b方案。”
当夜何民丰在万豪酒店套房里盯着天花板发呆,这会儿好像才终于明白陈默说的“杠杆率”。
左总一个决策撬动着二十三家工厂、八万多名工人、价值九位数的物料流动。
这种震撼在轮岗到采购中心时达到顶峰。
何民丰跟着资深采购经理拜访东莞连接器厂商,看着对方董事长亲自演示新研发的防水USb接口。
“左总说过,要把供应商当老婆养。”经理在回程车上传授心得,“去年他们现金流紧张,我们提前支付了六千万货款。”
经理看何民丰一脸懵逼,笑呵呵的又说道,“其实这也是咱们郑总的核心思维,要给上下游留够利润。”
何民丰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觉得很牛逼就是了。
晚上回家便打电话问陈默,咱们郑总格局这么大的吗?
陈默回忆了一下,说道,“确实有这么个事。是前几年郑总在华兴运作与交付体系奋斗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他以都江堰治水理念「深淘滩,低作堰」为喻,提出企业应节制自身利润欲望,通过让利上下游实现产业链整体强健。原话是:低作堰,就是节制自己的贪欲,自己留存的利润低一些,多一些让利给客户,以及善待上游供应商。将来的竞争就是一条产业链与一条产业链的竞争。从上游到下游的产业链的整体强健,就是华兴生存之本。”
还在何民丰感慨的时候,突然听见陈默幽幽地问道,“听说你昨天在和供应商的会议上睡着了?”
“师傅!那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左总最讨厌找借口的人。” 陈默的声音混着蓉城研究所的风声,“错就是错,认错和道歉就可以了。”
...
当何民丰一个月后再次供应链计划中心时,墙上投影着全球物料需求的实时数据。
何民丰的办公桌上堆着二十七个国家的月度需求预测表,Excel文件里的函数公式比他当年写的代码还复杂。
计划部长老王扔给他一份德国工厂的产能分析报告:“小何,左总说你懂技术,看看怎么把这些数据塞进咱们的新计划系统。”
他花了三天时间比对新旧系统的数据字段,发现德国工厂的产能单位是 “标准工时”,而新系统默认 “机器工时”,这个细微差异导致需求预测偏差15%。
在周例会上,当德国同事用蹩脚的英语强调 “我们一直用标准工时” 时,何民丰调出两个系统的底层数据模型。
用中英文双语解释兼容性方案,最后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图:“就像给齿轮上润滑油,我们需要在接口处增加转换模块。”
左梦安笑着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小何,把你的方案写成技术白皮书,抄送全球计划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