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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今日专程来看热闹的众人,也万万料不到,事情竟会生出这等“意外”———苏黛霜竟有了身孕!
如此,楚萧便彻底脱不了身了。
须臾死寂,人群里忽起一声调笑:“哎!大伙快让让!别误了楚公子进去!”
若此刻死能叫这一切终结,楚萧暗忖,他竟愿赴死。这般如被剥光衣物的巨耻,瞬息将他噬尽。
他往昔人生顺遂太过,骤逢连番打击,竟直接懵怔。
然他明白,此刻无论去留,他都成了帝京笑柄!
旁人岂会在意他心思,反倒贴心,一呼百应,竟真速速让开条路,放他通行。
终于,楚萧僵直转动身躯。
此时,他方得见内里情形———苏黛霜瘫卧在地,双眸紧阖,身下裙裾已被鲜血浸得透湿。
楚萧不知如何挪步上前,直至距苏黛霜三步之遥,浓烈血腥钻入鼻腔。骤令他忆起,何氏正是被苏黛霜亲手缢死,这气味,像极了死人味。
楚萧克制不住,弯腰呕吐。
这般乱象,李劲眼底掠过厌色与轻蔑。
他与楚昊同朝为官,也数见楚萧,从前皆称虎父无犬子,对楚萧极尽赞誉,然今日楚萧行径,却叫人瞧出,他骨子里不过是怯懦无能之徒。
苏黛霜杀人罪无可赦,然楚萧与她情分殊异,到此地后,竟头一个念头是逃?若不是苏黛霜出这岔子,怕他连一步都不愿靠近!
李劲挥了挥手:“速带她下去救治。”
苏黛霜犯下罪孽,横竖难逃一死,却不能此时殒命于此。
那老医士连连应诺,又摇头长叹:“大人,老夫只能尽力救治,若她命大,或能留得性命,然那孩儿……断无保全之理。”
李劲道:“你尽力便是。”
一众人等手忙脚乱抬走苏黛霜,场中唯余一片狼藉。
楚萧未去看,一手撑着膝头,吐得昏天黑地。
周遭嘈声渐散———经此一闹,今日这案子自是审不完了。
众人渐次散去,离去时还不时回头张望,面上尽是惊叹感慨。
这可算是帝京近日来最惊人的八卦了!
“依我看,那苏黛霜不如不救,便叫她死了算了!”
“正是!我若为她,当真没脸苟活!”
“啧,谁能料到,表面瞧着文静温柔,内里竟做出这等丑事!”
“她连亲娘都能杀,还有何事做不出?”
那些或远或近的议论,不断扎入楚萧耳中。终于,他神智稍复,虚晃着直起身来。望着不远处滴落的血迹,他仍心头发怵。
恰在此时,他发觉竟还有一人未走———苏欢。
他扯了扯唇角:“如今,你可满意了?”
苏欢掸了掸衣袂,轻轻摇头:“楚公子,看来你对我成见委实不浅。事到如今,也非我所能掌控。”
此乃实情,她委实没料到苏黛霜竟已有身孕,今日情绪激愤,孩儿断无保全之理。
楚萧满脸嘲讽:“你今日前来,不就是为看她、看我笑话的么!?”
苏欢眸色淡静地瞥他一眼:“非也。我是来为何氏收尸的。”
楚萧浑身一僵,刹那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尸身已在义庄停了七日,算来,今日正是她的头七。”苏欢顿了顿,又道,“可惜,她唯一的女儿,不会为她送行了。”
苏黛霜自身都生死难测,哪里还顾得上何氏?不独她,众人似已将此事抛却。
怕何氏生前也料不到,最终为她操办丧事的,竟是她从前最看不上、最厌弃的苏欢!
“好歹亲戚一场。”苏欢道。
楚萧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屋内忽传一道凄厉喊声,似是苏黛霜醒了,正受极大痛苦。
楚萧浑身一抖,寒毛尽竖!
苏欢望着他,眉梢极轻地扬了扬。她诚挚道:“看来该道一声:节哀。”
当日之事,以最快速度,成了帝京上下的饭后谈资。
众人皆惊于苏黛霜竟如此心狠手辣,弑杀亲母,亦深深唾弃她未行明媒正娶之礼便有身孕,真真里子面子尽失!
连楚府也跟着蒙羞。
楚萧在祠堂跪了一整夜。
苏欢算是洗清冤屈,后又有人传,她特意在京兆府等了许久,寻到京兆府尹求情,愿为何氏料理身后事。
先前那些骂过她的人愈发愧疚,然苏欢对此并不挂怀。
两日后,她再去京兆府,此次是为见苏黛霜。
苏黛霜被囚牢中,因刚小产,身子极虚。
苏欢见到她时,险些认不出那倚靠墙角、一身狼狈的女囚,竟是昔年风光无限的苏大小姐。
苏黛霜原本阖目,闻得动静,缓缓睁眼。她双眸无神,半晌才聚焦,认出牢房门口之人。
深切幽怨的恨意铺天盖地涌来,令苏黛霜五官扭曲:“你!你竟还敢来!”
苏黛霜声音沙哑,再加上此刻疯癫模样,当真如厉鬼一般。
只是她此刻连起身都不能,只能疯狂捶打冰冷坚硬的破床板。
苏欢静静望着她:“婶婶的丧事我已办妥。”
苏黛霜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此前,她昏昏沉沉,根本无人告知她这些。
苏欢淡淡一笑:“你放心,她从前虽多苛待我,然死者为大。对了,我未将她与苏靖合葬,而是葬在城东,免得苏靖地下见她,知晓是你杀了她,死后不得安宁。”
苏欢眸底似泛冷冽清霜,淡道:“举手之劳,不必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