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影安静半晌,就在冷翼以为他无意再谈此事时,忽听得他开了口:“听闻流霞酒肆的酒,甘冽醇香,余味回甘,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妙品,纵是揣着银钱也难买一坛。”
冷翼:“……???”
他琢磨片刻,神情渐显玩味,指尖蹭了蹭下颌:“主子这话在理。若是要的量足,说不定还能匀咱们几口?”
他轻啧一声,“看来主子心里到底没忘了咱们!”
此刻他已是归心似箭,恨不能即刻打马回帝京。
魏刈在夔州盘桓半月,眨眼便到了十月初。这半月里他大多时候都窝在别院,连当地官员都少见,瞧着像是特意来此偷闲躲清静。
沈墨起初还暗生警惕,可时日一长,那根紧绷的弦也慢慢松了。
他与魏刈本就不熟,虽说三皇子早前曾提点他多加防备,可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只觉得三皇子未免过虑。
这位世子爷在帝京或许能搅弄风云,可这儿是夔州!
沈墨对自己的地盘颇有底气。
是以当魏刈提出要去青枫江堤查看时,他当即应下。
这日又落起细雨,十月的夔州已透着寒意,秋雨绵绵,更添萧瑟。
魏刈一行人到堤坝时,正见无数兵丁扛着沙袋奔忙,不少人泡在泥水里,衣衫尽湿。
“先前好容易堵上决口,今日又落雨,为防万一,卑职已命人加固堤坝。”
沈墨抬手指向远处,“只等河道修缮的银款拨下,方能彻底根除水患。”
魏刈的目光在那些冒雨劳作的兵丁身上停了停,又转向旁侧:“那些是灾民?”
沈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或站或坐,望着汹涌的溧河,神情麻木而绝望。
他叹口气解释道:“正是。青枫江堤,这些百姓田产尽毁,无家可归。不过世子放心,卑职已命人搭了棚帐,开仓施粥。”
魏刈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旁站的官员见状,只当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少见此等景象,忙不迭讨好:“世子不必忧心,虽说江堤决了口,田地遭了淹,但眼下尚未入冬,料想不会出大乱子。”话里话外,皆是表功之意。
魏刈忽的想起三年前,帝京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不知多少人冻毙于街角,尸身覆着层层积雪,无声无息。
那时的她,也曾如这些灾民般,颠沛流离,无处栖身。
他眼底寒芒一闪而过,再抬眼时,那双深邃的凤眸已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他淡淡颔首:“沈大人费心了。”
沈墨感慨道:“卑职年少时也遇过灾荒,知晓百姓苦楚,见此情景,岂有坐视之理?”
魏刈顿了顿,似在追忆往事,片刻后侧首问道:“听闻二十余年前那场旱灾,让沈大人与镇西侯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话音落地,沈墨的脸色瞬间僵住。
随行众人也纷纷噤声。
镇西侯的名字早已是禁忌,除了魏刈,怕是没几人敢在沈墨面前提及———毕竟谁也不想与被诛全族的人扯上干系!
明明下着雨,沈墨却觉掌心沁出冷汗。
他出身寒门,全凭苦读博得名声,当年若不是同乡的镇西侯资助盘缠,他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更谈不上今日的风光。
他与镇西侯的情谊,曾是不少人津津乐道的美谈,只是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沈墨移开视线,良久才低声道:“他也是糊涂……军饷岂能私吞?”
魏刈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人人都说镇西侯私吞军饷,证据确凿,可那银子是从户部拨出的,沈墨身为侍郎,其中关节他最是清楚。
“确实令人惋惜。”
魏刈语气平淡,“信错了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镇西侯府血流成河,沈墨却成了封疆大吏,当真是云泥之别。
他敛了思绪,话锋一转:“回京后,我会向陛下奏明此处灾情,赈灾粮款想必不日便会到。”
沈墨一怔,见他并未深究,只当是随口一提,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听这意思,魏刈是要走了?
也是,夔州不比帝京繁华,又整日阴雨连绵,他想早些离开也属常情。
沈墨没料到这麻烦如此轻易便要了结,忙深深作揖:“那卑职便替夔州百姓,谢过世子了!”
……
“主子,咱们这就要走了?”
冷翼回到住处,忍不住疑惑发问。
魏刈颔首:“该拿的东西已入手,再留此地,不过是浪费光阴。”
冷翼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
早在他们抵达夔州前,暗影卫便已先行潜入,将沈墨等官员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该听的听了,该看的看了,更要紧的是,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
魏刈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逐张翻看。前两张是沈墨奏折的拓印,后两张细看之下,竟是些风月小调,且笔迹与前两张截然不同。
冷翼扫了一眼,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位沈大人如此风流,还有给勾栏女子写诗的雅兴。”
魏刈的目光停在最后一页,那上面没有署名,只钤着一枚私印———正是沈墨的印鉴,与当年镇西侯战前收到密信上的印,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