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羊角灯浮着朦胧光晕,将来人身影勾出浅淡轮廓。
那人步履匆匆,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红色衣摆溅着星点泥渍,瞧着倒像刚从水患最烈处策马奔回。
魏刈唇角牵起抹疏淡笑意:\"沈大人这话折煞在下了。您为河患奔波劳苦,倒是我误了大人时辰,是我的不是。\"
他抬眼时凤眸深邃如潭,沈墨原想探他虚实,却只见那双凤眸里满是真切歉意,瞧不出半分被怠慢的不耐。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沈墨心头打鼓,面上却端足了恭谨:\"下官不敢当。\"
\"本应早几日到的,魏刈指节轻叩廊柱:“只是前番锦城连降暴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沈墨的心猛地一沉!
他万没料到魏刈如此直接,一开口就点了锦城的事。
那里头的勾当两人心知肚明,偏生此刻相见,谁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压下翻涌的心思,重重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不光锦城,近半月来夔州在内的南境数州都遭了暴雨,前日里连溧河大堤都叫洪水冲垮了!\"说罢拧紧眉头,满脸痛惜,\"谁能想到都入了九月,还会闹这么大的水患!\"
\"天灾难测,怪不得沈大人,\"魏刈颔首应和,\"沈大人不必太过挂怀。\"
听他语气松缓,沈墨顺势摆起总督的忙碌做派:\"不瞒世子说,近日下官一直守在河堤上,明日还得拟折子奏报灾情,怕是...怠慢了世子。\"
话里话外皆是歉疚,眼底却偷瞄着魏刈的神色。
谁知魏刈只淡笑道:\"救灾要紧。时候不早了,沈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啊?\"
沈墨惊得险些咬了舌头。
他太清楚魏刈此来目的——为着秦禹的事,为着三年前那桩旧案,原以为会被百般盘问,怎料对方竟只字不提?
这过于松懈的态度反倒让沈墨心头打鼓,他嗫嚅着开口:\"世子远道而来,下官若就此告辞,未免太过失礼...\"
\"大人既有公务在身,自然以国事为重。\"魏刈语气淡然,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沈墨彻底摸不透他的心思,反复打量几番才拱手道:\"是是,今日雨虽停了,但河堤决口不小,还得赶紧知会河道衙门处置。\"
\"我记得溧河大堤是早年修的,\"魏刈状似随意接话,\"经此暴雨,确实该重新修葺了。\"
\"谁说不是呢!\"
沈墨苦着脸摇头,\"这一修又得耗不少库银。\"
\"大人一心为民,实属难得,\"魏刈忽而话锋一转,\"只是修缮河防之事,做得好是政绩,若再出了华州河防那样的贪腐案,怕是要连累沈大人清誉。\"
\"李长庚\"三个字虽未出口,沈墨的眼皮却猛地一跳!
他惊惶抬眼,正撞进魏刈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沈大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沈墨慌忙垂眸,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多谢世子提点。\"
这类差事最是肥缺,随便一段河堤修缮都能喂饱满肚子蛀虫。
当年李长庚不过是推出来的靶子,能不能立住还两说。
魏刈没再深谈,沈墨也没了周旋的心思,匆匆告退离去。
待门扉阖拢,冷翼才低声问:\"主子是怀疑他与李长庚的案子有关?\"
魏刈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语气疏淡:\"别忘了,沈墨不但是夔州总督,还兼着户部侍郎。\"
管着国库银钱的人,自然脱不了干系。
冷翼恍然大悟:\"您是说李长庚可能被冤枉了?可那案子人赃并获,他本人也认了罪...\"
\"他曾是苏崇漓的学生。\"
冷翼刚想问这有何关联,忽见魏刈眼神微沉,便将话咽了回去。
苏崇漓与主子交情不深,况且他早与李长庚断了师徒情分,按理不该...
冷翼猛地一拍手:\"对了!李长庚流放时,苏二小姐还曾去城门送别!以苏二小姐的性子,若那人真犯了贪墨大罪,她断不会去送的!\"
他越说越兴奋,\"主子,是不是苏二小姐同您提过这事?\"
话刚出口便觉不妥,又慌忙摇头:\"不对啊,苏二小姐连酒都没给您备,怎会聊这些...她可是...\"
魏刈斜睨他一眼,冷翼后颈一寒,赶紧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魏刈转身往内室走,走了几步忽又停下。
冷翼见状立刻凑上前:\"主子还有吩咐?\"
\"有。\"
魏刈慢悠悠道,\"她那日说,是因我旧伤未愈不宜饮酒,才没备酒。待我回帝京,自然会补上。\"
冷翼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嘴角抽了抽:\"那...苏二小姐待主子倒是不同寻常。\"
魏刈微微颔首,这才满意离开。
冷翼站在庭院的杏树下,望着沉沉夜色长吁短叹。
忽听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一身夜行衣的冷影不耐烦开口:\"嚎什么丧?\"
他这几日连轴转,好容易眯一会儿,就被这动静吵醒。
冷翼哭丧着脸:\"咱家主子为了口酒追到人家姑娘跟前,这事儿要是传开,咱们暗影卫的威风可就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