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墨,军驿密室烛火摇曳,映得案上那份泛黄草稿宛如血书。
牛俊逸立于案前,玄袍垂地,眉峰微敛。
他指尖轻压纸角,目光锁在右下那一抹残朱——半枚龙爪印,像是被生生截断的旨意,带着未竟的威权与隐秘的杀机。
“这不是拟稿……是被否决的废诏。”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可它不该出现在礼部尘匣,更不该流入都察院之手。”
麴云凰静立一旁,素手轻抚纸缘,指腹掠过墨痕刹那,心头忽如针刺。
她瞳孔微缩——灵犀幻音诀悄然发动,一丝极弱的“心音余震”自指尖窜入经脉,如寒泉逆涌,直冲识海。
那不是寻常书写者的平静心绪,而是一股深埋怨怒、恐惧与被迫屈从的震荡波,仿佛执笔者落笔时,每一划都浸着血泪。
她不动声色收回手,眸光沉静如渊。
“这字,”她缓缓开口,嗓音清冷,“笔锋内敛,转折含忍,看似规整,实则处处受制。不像周怀安能写出来的。”
牛俊逸侧目看她,眸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知道,她又“听”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转身踱至墙边,展开一卷宫门通行簿录。
羊皮卷轴徐徐铺开,朱批小字密如蛛网。
他的目光停在三月前的某一行——礼部每月初七,皆有“乐谱修订”公文入宫,由太常寺乐丞转呈内廷。
而当值乐丞,正是周怀安亲授门生,三年前以“通音律、晓宫制”破格擢升。
“乐谱……”牛俊逸冷笑,“好一个掩人耳目的名目。”
他指尖轻点卷轴:“周怀安不敢亲笔拟诏,便借‘音律修订’之名,将逆向音控符文暗藏谱中。那些看似无害的工尺谱线,实则是催眠心神的咒引。执笔之人阅谱时,神志已被悄然操控,不自觉写下‘静默诏’内容。”
麴云凰眸光微闪。
音律控心,非一日之功。
此术需极深内力与精准节奏牵引,稍有差池便会反噬自身。
周怀安布此局,必有内应——一个能常伴御前、代批琐务、又极易被忽视的执笔之人。
“御前文书房。”她低语,“代笔学士。”
牛俊逸颔首:“深居简出,位卑权重,每日替帝批阅奏章边角文书,正是最适合的傀儡。”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轻响。
韩烈推门而入,铠甲未卸,眉宇间染着风尘。
“查到了。”他沉声道,“十年前,宫中有位盲眼乐师,精通‘九音归墟’古调,因奏曲时误触先帝忌讳,被剜目逐出。其子年幼随父离宫,如今在文书房做低等抄录,名唤沈砚。”
烛火猛地一跳。
麴云凰眸光骤冷。
血脉牵制,以亲代罪——这是最阴毒也最有效的操控手段。
周怀安不必现身,只需让那孩子日日接触藏有符文的乐谱,便能让其父临刑前的怨恨与恐惧,在无意识中化作执笔的动力。
“他们不是在找代笔人。”她缓缓道,“是在养一只听话的笔。”
牛俊逸凝视烛焰,眸色幽深:“今夜,便是收网之时。”
当夜,军驿后院古井旁,风声寂然。
麴云凰立于井沿,一袭黑衣如夜蝶展翼。
她取出一支玉笛,笛身刻有细密音纹,乃控音军秘传之器。
闭目凝神,灵犀幻音诀运转周身,内力缓缓注入笛中。
她吹的不是曲,而是声——一道极悲极怨的哀鸣,仿若临刑前的嘶吼,又似剜目时的痛吟。
那是十年前,那位盲眼乐师被拖出宫门时,最后发出的声音。
据残卷记载,他曾以血指在宫墙划下八个字:“音断魂不灭,子债父来偿。”
笛音初起,低不可闻,却如针般刺入地底。
片刻后,井水忽起涟漪,一圈圈扩散,竟与笛音共振。
更诡异的是,三里外皇宫方向,某处偏殿窗棂,竟无风自动,轻轻一颤。
牛俊逸立于院中高台,亲眼目睹这一幕,眸光骤寒。
“果然……那里有人在‘听’。”
他转身,对身后伪装成太医的暗卫低语:“明日一早,以‘驱邪安神’为由入殿巡查。记住——查香炉、查帷帐、查所有发声之物。”
暗卫领命而去。
密室内,烛火将熄。
麴云凰收笛入袖,指尖微颤,额角渗出冷汗。
方才一曲,已耗去她三成内力,灵犀幻音诀的反噬如寒针刺骨。
她扶案喘息,脑海中却浮现那执笔者的影子——一个蜷缩在烛光下的年轻人,笔尖颤抖,眼中无神,仿佛每写一字,灵魂就被剜去一块。
“你写下的不是诏书。”她低声呢喃,“是血书。”
牛俊逸走至她身侧,递来一杯热茶。
“快了。”他说,“只要找到那间偏殿的真相,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藏在宫墙深处的那只手。”
窗外,残月破云。
而皇宫某处,那扇曾微微震颤的窗后,一尊残破音钟静静悬于梁下,表面裂痕如蛛网,钟腹深处,似有微光一闪而逝。
第355章 草稿上的龙爪印(续)
偏殿幽深,香炉冷烬,帷帐垂落如死寂的幕布。
那尊残破音钟悬于梁下,裂痕纵横,仿佛曾遭雷霆劈击。
太医屏息上前,以银针探入钟腹,指尖微颤——竟从钟心夹层取出一枚微型竹简,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
牛俊逸接过竹简,目光一凝。
“父罪子偿,笔落即死。”
八字赫然在目,墨迹枯涩颤抖,似执笔者在极度恐惧中仓促写下,每一划都像在剜心割肉。
他指尖轻抚背面,忽觉墨线极细,几不可见,唯有对着烛光斜照,才显出一段扭曲回环的纹路——那是乐谱,却非寻常记谱之法,而是以“逆律回环”秘术刻成的音控符文。
他眸光骤冷。
“传《大韶乐》正本。”
不多时,宫中礼乐典籍呈上。
牛俊逸执笔对照,将那段逆律谱按特定节奏倒读七遍,指尖在纸上轻点节拍。
刹那间,音律自虚空中成形——那竟是一段低频共振之音,无形无质,却直击心神,与“静默诏”草稿上残留的“心音余震”完全契合!
他冷笑出声,眼底寒芒如刃:“原来如此……他们根本没篡改诏书。他们是让皇帝自己,在无意识中,亲手写下该死的东西。”
这不是谋逆,是操控。
不是伪造,是催眠。
以乐为刃,以音为咒,将天子之手化作屠刀,将江山诏令变作血书。
而真正执刀者,始终藏于暗处,连影子都不曾落地。
“周怀安……”牛俊逸低声吐出三字,语气如冰封万里,“你布的不是局,是祭坛。你把整个朝廷,都当成了你复仇的香火。”
与此同时,密室之内,麴云凰已盘膝而坐,面前横着一具灵犀琴,琴身古朴,无铭无纹,唯有三枚修复后的铜铃静静置于弦上,铃身微泛青铜幽光,乃是当年控音军遗物,能引共鸣于无形。
她闭目凝神,灵犀幻音诀悄然运转,内息如丝,缓缓渗入铜铃。
指尖轻压弦心,却不拨动,不发声,只以心念牵引——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宫墙血痕、盲眼乐师被拖出宫门时的嘶吼、幼子跪地哭嚎却无人回首的绝望……
悲、怒、怨、恨,四气交冲,尽数被她以“心音逆流”之法凝于琴弦。
无声,却震魂。
无形,却裂魄。
“既然你们靠别人的手写字,”她睁开眼,眸光如电,“那我就让字……自己开口。”
话音落下的刹那——
“嗡——!”
一声闷响自夜空炸裂,非耳所闻,乃心所感。
三里外,文书房方向,那口早已残损的音钟竟猛然震颤,钟体裂纹如蛛网般急速蔓延,仿佛有无形巨力自内爆破,金属哀鸣,几欲崩解!
牛俊逸立于高台,猛然抬头望向夜空。
月色忽暗,云层翻涌,一股极细微却极紊乱的气息自宫中某处逸散而出,似有东西正在燃烧,正在毁灭,正在……被抹去。
他眸光一凛,沉声低语:
“有人,在烧东西。”
风起于密室,祸生于无声。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