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陆云袖的意识彻底淹没,意识沉浮间,只有彻骨的寒意与右腿伤口处那钻心蚀骨的麻痒剧毒在肆虐。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万丈冰窟深处挣扎出来,一缕微弱的光感和一丝奇异的热流强行撬开了她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寒渊入口那肆虐的罡风和惨白的寒雾,而是一方低矮、光滑如镜的冰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极致的冰冷中,竟隐隐渗透着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意,这暖意并非来自火焰,倒像是某种深藏于大地核心的生命脉动。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冰窟之中,身下垫着一张厚实的雪熊皮,身上还盖着一件素白的外袍,料子轻柔却异常保暖。
右腿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过,敷上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糊,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那股令人心悸的麻木感和毒气攻心的眩晕已经大大减轻。显然,有人替她解了毒,至少是暂时压制住了。
“你醒了?”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陆云袖循声望去,只见那救她的白衣女子正盘膝坐在冰窟入口处,背对着她,面向外面翻涌的寒雾。她依旧轻纱覆面,身姿挺直如青松,那柄古朴长剑横放在膝上,在冰窟反射的微光下,剑身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她似乎正在运功调息,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如同山巅云雾般缥缈又凝实的气息。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陆云袖挣扎着想坐起行礼,牵动伤口,不由得痛哼一声。
“不必多礼,你伤得不轻,寒毒虽已拔除大半,余毒仍需火莲之力方能根除。”白衣女子并未回头,声音平静,“叫我‘白影’即可。你便是陆云袖陆姑娘?谷中唯一的客卿医师?”
“正是晚辈。”陆云袖心中惊疑更甚,对方不仅救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云岫前辈告知的?她强忍疼痛,急切地问道:“白影前辈,谷中情形如何?静心阁可还安好?谷主和云岫前辈……”
“警钟未歇,但尚未有大队强敌攻入的迹象。”白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阎罗鬼面’行事诡秘,惯用渗透、暗杀、制造恐慌的伎俩。静心阁有那位石磊守卫,只要他们内部不再出奸细,短时间内应当无恙。至于谷主和云岫师姐……”她顿了顿,“他们的伤势和毒患,才是此行的关键。”
“师姐?!”陆云袖心中剧震,脱口而出,“前辈您…您是云岫前辈的师妹?”她终于明白那股隐约相似的剑意从何而来了!也明白了为何对方腰间那紫玉令牌如此眼熟——那是云栖谷核心长老的标志,与云岫前辈的令牌形制完全相同!
白影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她缓缓转过身,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透过轻纱落在陆云袖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我闭关潜修多年,不问谷中俗务,若非数日前感应到师姐传信的‘剑魄鸣音’示警,又恰逢出关,今日也赶不及救你。谷中剧变,寒魄失窃,师姐重伤,凌寒子叛变身死…这一切,你似乎知晓不少内情?”
陆云袖心头一紧,这位白影前辈看似清冷淡然,但言语间透出的威压和洞察力,绝非等闲。她不敢隐瞒,强撑着精神,将自己如何被灰翎师姐所救带入谷中,灰翎如何追查阎罗鬼面遇害,自己如何发现寒魄失窃、内奸线索,凌寒子如何叛变又被阎罗鬼面灭口,以及自己推断对方目标是沉碧寒魄和地心火莲的整个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尤其强调了谷主所中“碧磷砂”剧毒,非火莲不能解,以及阎罗鬼面欲毁掉火莲、断绝云栖谷根基的狠毒图谋。
“寒魄…我已为阻敌,将其掷入寒渊深处了。”陆云袖最后说道,带着一丝决绝后的黯然。
白影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直到陆云袖讲完,她才轻叹一声:“灰翎…那孩子可惜了。凌寒子…咎由自取。”她站起身,走到冰窟入口,凝视着外面翻滚不息的浓稠寒雾,那雾气白得诡异,仿佛有生命般蠕动。“掷入寒渊…也算阻敌一时。那阎罗鬼面的人,便是冲着寒魄和火莲而来。你猜得不错,他们不仅想夺宝,更想彻底断绝云栖谷的生机。”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电:“此地名为‘冰魄洞’,是深入寒渊核心为数不多的、能稍稍抵御入口‘玄冥罡煞’的天然庇护所。但距离真正孕育‘地心火莲’的‘炎阳窟’,还需穿过最危险的一段——‘九曲冰峡’。”
“九曲冰峡?”陆云袖心头一凛。
“不错。”白影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峡长九折,峡中遍布万年玄冰凝结的‘冰魄寒罡’与天然形成的‘虚空冰隙’。寒罡无形无质,却比刀剑更利,能瞬间冻结血脉;冰隙深不见底,暗藏于冰层之下,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更兼罡风如鬼哭,能惑人心神。纵是绝顶高手,若无至寒之物护体或纯阳内力相抗,也难保不失。”她看了一眼陆云袖胸前的布囊,“你贴身携带寒魄玉匣,虽能抵御部分玄冥罡煞,但玉匣已失,仅凭沾染的些许寒气,加上你此刻伤势,强闯九曲冰峡,十死无生。”
陆云袖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无丝毫退缩:“前辈,晚辈自知武功低微,身负重伤,此去无异送死。但谷主、云岫前辈命悬一线,云栖谷危在旦夕!火莲是唯一的希望!就算粉身碎骨,晚辈也定要一试!恳请前辈指点路径,晚辈感激不尽!”她挣扎着想要再次行礼。
白影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的决绝,清冷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动容。这眼神,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师姐云岫,也想起了那个为救同门而陨落在寒渊深处的故人…医者仁心,亦有不屈之志。
“罢了。”白影轻叹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度,“你既有此心,我便助你一程。你身负重伤,行走艰难,更需有人护持,抵挡冰峡中的凶险。我陪你走这趟九曲冰峡。”
“前辈?!”陆云袖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神秘强大的白影前辈,竟然愿意为自己这个累赘,亲身涉险?
“不必多想。”白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守护云栖谷,本是我分内之事。救谷主和师姐,取火莲解‘碧磷砂’,更是当务之急。你识得药性,是寻找火莲的关键。你我同行,各取所需。”她走到陆云袖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指搭在陆云袖右腿伤口附近,一股精纯柔和却又带着一丝冰凉意蕴的内力缓缓渡入。“我以内力暂时封住你伤口附近的经脉,减轻痛楚,延缓余毒扩散。但这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我们必须找到火莲并返回此处!”
陆云袖只觉得一股清凉舒适的气息涌入伤处,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麻木感也消退不少,精神为之一振。“多谢前辈!两个时辰…足够了!”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莫要大意。”白影收回手指,站起身,重新拿起膝上的长剑,眼神锐利地扫向洞外,“方才那逃走的鬼面人,必会引来更多同党。阎罗鬼面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冰峡之中,除了天险,恐怕还有人祸在等着我们。”
她走到洞口,素手一拂,一股无形的劲气散开,暂时驱散了洞口一小片翻滚的寒雾,露出外面冰晶闪烁、如同巨大怪兽獠牙般交错嶙峋的冰峡入口。那入口深邃幽暗,罡风的呼啸声在里面被扭曲放大,如同万千怨魂在哭嚎嘶叫。
“跟紧我,一步踏错,神仙难救。”白影的声音在风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神守一,勿生妄念!”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那缥缈的气息骤然变得凝实而锋锐,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一步踏出冰窟,素白的身影瞬间被翻涌的寒雾吞没,只留下一道清冷的指令:
“走!”
陆云袖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不适,抓起倚在一旁的采药短匕作为支撑,毫不犹豫地紧跟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影,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名为“九曲冰峡”的冰雪炼狱之中。前方是未知的致命天险,暗处是虎视眈眈的凶残鬼面,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地心火莲!
寒渊深处,真正的生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