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忽然觉出他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眉宇间裹着化不开的消沉。是了,他定是预感到了什么,不然怎会这般模样?
“兄弟一场,我不能害你。”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疲惫,“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只盼你往后多保重。”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漫上心头,喉头发紧,只挤出一句:“谢谢你。”
他忽然话锋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你看过《雍正王朝》吗?”
我点头:“看过,不止一遍。”
“那里面有个叫任伯安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有?”我脱口而出,“就是那个暗中编撰《百官行述》,攥着满朝文武把柄的家伙。”
他沉默片刻,只淡淡道:“历史是一面镜子。”
我心头猛地一震,愕然看向他。难道他是在暗示,如今这现实里,也藏着这么一个“任伯安”,正悄无声息地收集着众人的把柄?这个人……会是岳明远吗?
没等我细想,他便岔开了话题,目光落在别处,随口问道:“晓敏怎么瞧着比从前清瘦了些?是基金会的工作太忙,累着了?”
我心里暗暗好笑,忙解释道:“哪是忙的,她这阵子犯了身材焦虑,正铆着劲儿节食呢。”
他的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忽然又跳跃到别处:“最近还能常碰见齐副省长吗?”
“他调去省里之后,统共也就见过两次,还都是匆匆打个照面而已。”我据实答道。
“那人,可不简单。”他轻轻吐出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摸不透他这话的深意,索性缄口不言。
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裹着几分抱怨:“富锦城市花园那项目,现在简直成了市里财政的烫手山芋。我整天被这事缠得焦头烂额,四面八方全是伸着手要钱的。城市银行那十个亿的贷款,你可别想着来催我。”
我忍不住笑了笑:“亲兄弟明算账,真到了日子,我头一个就去市委书记办公室找你。”
他闻言,脸上难得漾开一抹笑:“别说催债了,你就算把这市委大楼给点了,我也掏不出钱来还你。”
我话锋一转:“新市长还没到任?按理说,也该来个人替你分担分担了。”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里一片漠然,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我倒宁愿省里直接派个书记过来,我还接着当我的市长。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滋味,真是糟透了。”
我刚想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深聊,书房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了。酆姿探进半个脑袋,语气轻快地问:“你们聊完了吗?晓敏说该回去了。”
我和胡海洋的谈话只能戛然而止,两人起身握了握手,算是道别。出门时我扫了酆姿一眼,她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舒展,心情显然极好。
坐回车里,晓惠不由分说地接过了车钥匙,非要自己来开。我心里清楚,她是担心我这会儿心思纷乱,精神不集中。
车子往酒店的方向驶去,晓惠率先开口汇报道:“我刚才旁敲侧击问过了,城市银行要换行长的事,岳明远那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淡淡“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脑子里却翻江倒海——胡海洋这么擅自做主,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晓惠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我还打探到一个更重要的消息。”
我眉心倏地一蹙,抬眼看向她:“什么事?”
“酆姿年前就要走了,去加拿大。”
我没太当回事,随口道:“是出去旅游散心?”
“不是旅游,是投资移民。”
这话像一块石子投进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结合刚才胡海洋那番没头没尾的话,一个模糊的预感渐渐成形:“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移民……难道她是想给胡海洋铺路?”
“不像。”晓惠立刻摇头,“我听她那意思,是想拉着胡海洋一起走,结果被胡海洋一口回绝了。”
我怔怔地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忽然就生出几分对胡海洋的同情来。他分明是被岳明远裹挟着卷入这滩浑水,却偏不肯在沉船前独自攥着救生圈脱身,反倒选择留下来,扛下自己该担的责任。
这人,倒也算条敢作敢当的硬汉子。这么一想,他力推易茂晟出任总行行长的心思,恐怕真的没有半分恶意。
“你去把酒店房间退了,”我吩咐道,“今晚咱们回省城,我联系王勇。”
她蹙着眉,语气里满是关切:“你确定吗?这一路折腾,身体吃得消吗?”
“没问题。”我斩钉截铁地答道。
赶回省城时,已是下半夜两点多。我怕惊扰家人,索性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间豪华套房,带着晓惠住了进去。王勇则开着车,回了他在省城租住的地方。
夜深人静,我在床上拥着刚洗完澡的晓惠,她发梢还凝着湿漉漉的水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这两日的刻意冷落,让她眉间锁着委屈与疏离,我又何尝不痛心。此刻,久别重逢的悸动翻涌上来,将两人都裹进这缱绻的夜色里。
空气里漾着她发间的栀子香,混着龙井的清冽,丝丝缕缕缠得人心尖发痒。我抬手替她拢住垂落的鬓发,指腹擦过她温热的耳垂。她抬眼望过来,眼底盛着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
额头相抵,呼吸渐渐乱了节拍。她的手轻轻攀上我的后背,指尖在脊骨上缓缓游走。我收紧手臂揽住她的腰,她却主动往我怀里靠得更紧,脸颊贴在我的锁骨处,温热的呼吸烫得人发麻。
窗外漏进几缕银辉,浅浅覆在床沿。她伸手勾住我的脖颈,唇瓣擦过我的下颌,软得像一朵含苞的山茶。
被子轻轻落下,遮住了一室温柔。屋里只剩彼此的心跳,一声叠着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烫。她蜷在我怀里,呼吸愈发急促。我低头,在她发旋处落下一个轻吻,声音喑哑:“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