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烟推开书房柚木门的瞬间,五月的风正掀动纱帘。
阳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将满室书香裁成金色的楔形文字。
她赤脚踏上羊毛地毯,足底陷进云朵般的柔软里,忽然在第三个书架前顿住。
整排数学期刊间,突兀地插着本薄荷绿封皮的《小王子》。
她抽出来,书页自动翻到第21章,一朵压干的银杏叶书签飘然落地,脉络里凝着去年秋日的月光。
指尖抚过书架侧面,一道铅笔刻度旁标注着:“烟儿十九岁春分身高认证处”,日期正是她获得智脑特别贡献奖那日。
她忽然轻笑,想起那日顾知宴借口调整颁奖台灯光,悄悄在她身后比划的手势。
暮色悄然漫过落地窗时,苏雨烟在书桌深处发现上锁的檀木匣。
她下意识输入自己的生日数字——
匣子弹开的瞬间,风铃奏出肖邦《降E大调夜曲》的片段。
天鹅绒衬垫上,银质圆规与铂金钢笔交错成∞符号。
圆规脚镌刻着“致π的第520位”,钢笔帽内壁藏着纳米雕刻的银河图,正是她虹膜里的星云模样。
压在底层的信笺墨香犹存:
「烟儿:
当你发现这些时,我或许正在计算重逢的倒计时。
数学是永恒的语言,而我正在学习用这种语言书写心动。
知宴」
cbd霓虹漫过明德国际901的落地玻璃。
苏雨烟窝在客房鹅绒被里,鼻尖抵着真丝枕套上残存的雪松香——
这是顾知宴昨夜发烧时躺过的位置。
智能恒温系统将公寓维持在22.3c,却止不住她耳尖蒸腾的热度。
顾知宴的视频请求在18:32分刺破空气,她对着梳妆镜调整三遍呼吸频率,才让虹膜边缘的冰川蓝恢复稳态。
“怎么睡客房?”
他低沉的声波在立体环绕音响里共振,背景是顾氏总部顶楼的落日熔金。
苏雨烟把脸埋进抱枕,声音闷闷的:“这里......有你的特征向量。”
顾知宴的智能眼镜突然泛起蓝光,声纹却泄露了笑意:“主卧的智能床垫能监测REm睡眠周期。不像这张床,连你的伽马脑波都捕捉不全。”
“这里......”
苏雨烟把抱枕搂得更紧些,“这里枕头比较软。”
“烟儿,抬头看我。”
这个称呼从他喉结旧疤处滚落时,像黎曼曲面上的测地线缠住她左胸第五肋间。
她看着视频里顾知宴解开袖扣的动作,突然发现他无名指根的旧疤泛着淡红——
昨夜他烧得昏沉时,曾无意识摩挲那道伤痕。
“晚上临时要回趟老宅。”
他忽然扯松墨蓝领带,切换成端坐姿态,智能眼镜反光遮住了眼底波动,“若是太迟......”
“我正好要验算非平衡统计模型。”
苏雨烟快速截断他的话,指尖揪住被角打出扭结。
沈瑶订婚宴那晚傅景烁也是突然被叫回祖宅,从此再没出现在京大图书馆的晨光里。
“你要不要......”
顾知宴忽然解开两颗衬衫纽扣。
他停顿的瞬间,苏雨烟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吞咽声:“是......家族聚会?”
话音刚落就听见自己尾音在颤抖,像淋了雨的蝴蝶。
顾知宴低笑时的胸腔共鸣,与昨夜倚在她肩头咳嗽时的震动同频:“怕我被押着联姻?”
他屈指敲了敲屏幕,“顾家祠堂的族谱,今年会多道贝塞尔曲线。”
苏雨烟觉得后颈渗出细汗。
“烟儿。”
他突然用新改的称呼截断她的沉默,“要和我去见证封建余孽的临终代码吗?”
苏雨烟埋下头,北极星吊坠硌在锁骨:“不要!”
脱口而出的拒绝裹着水汽,像淋湿的羽毛。
顾知宴忽然将手机转向落地窗:“我顾知宴认定的最优解......不需要任何损失函数验证。”
苏雨烟抬头时,一滴泪正巧坠在抱枕的雪松香里。
镜头那边的顾知宴忽然贴近麦克风,气息擦过电流:“真想现在就......”
“你该出发了!路上......路上让司机开慢点。”
她慌慌张张戳向挂断键,指尖在“结束”键上打了滑。
最后半帧画面里,顾知宴望着她笑,眉间疲倦化作三月融雪。
顾家老宅第一进院落雅厅的宫灯将暖光碎成满地琉璃。
顾知宴踏入时,青瓷地砖正映着顾锦瑟抽泣的倒影。
她裹着睡袍依在祖母膝头,打着石膏的右腿架在黄花梨脚踏上,活像只折翼的孔雀。
“堂哥是要逼死我!”
带着哭腔的控诉刺破院落,“就为了个没背景的穷学生,不仅当众让我在派出所大厅道歉,连信托基金都砍了三个零!”
顾知宴解开西装外套,管家接过的瞬间,他瞥见祖母摩挲翡翠佛珠的手顿了顿。
“是锦瑟跟沈瑶一群人在苜蓿花田围堵了苏博士她们。”
顾逸尘从阴影里走出来,黑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你还故意用马鞭绊倒苏博士。”
“可我的腿骨都裂了!”
顾锦瑟猛地直起身,石膏磕在茶几上发出闷响,“那天沈瑶她们不过是开个玩笑......”
“用马鞭抽人叫玩笑?”
顾知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划开空气。
他松了松领带,露出喉结处淡白的旧疤,“需要我调出苏博士后背的淤伤照片吗?”
顾老夫人停下捻佛珠:“宴哥儿,锦瑟到底是你亲堂妹。”
“所以只是削了信托。”
顾知宴接过佛珠搁在茶几上,与顾锦瑟镶钻的美甲形成荒诞对比,“若是别人——现在该在监狱学《民法典》了。”
五月的夜风裹着槐花香掠过。
顾知宴突然抬眼看向祖母:“祠堂梁柱的蛀虫,您当年也是亲手烧的。”
顾锦瑟扯开石膏绷带,露出青紫肿胀的脚踝:“你们都被那狐狸精灌了迷魂汤!”
她染着碎钻的指尖几乎戳到顾逸尘鼻梁,“哥你平时最疼我的!现在居然帮着她说话!”
“够了!”
顾知宴突然将茶盏墩在案几上,“顾锦瑟,需要我调出马场的监控吗?”
顾老爷子在太师椅上咳嗽两声,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目光:“知宴,锦瑟毕竟……”
“您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顾知宴突然转向窗外,“苏博士在验伤时还在替你求情——说顾二小姐可能不是故意的。”
顾锦瑟的抽噎戛然而止,指甲在真丝睡袍上抓出褶皱。
顾逸尘从解剖报告里抽出一张ct片:“顺便说,你腿上的石膏......”
他对着灯光转动胶片,“骨裂位置和角度,很像自己从矮阶摔下去的。”
“正式通知诸位——”
顾知宴指尖突然叩在黄花梨案几上,“苏雨烟现在是我的最优解。”
顾老爷子的龙头杖在地砖上划出尖利声响,老人浑浊的眸光在顾知宴与顾逸尘之间逡巡。
顾逸尘正垂眸擦拭镜片,指尖却将麂皮布攥出深褶——
三小时前他亲手将苏雨烟落在实验室的丝巾叠进西装内袋。
“祖父您看!傅家退货的瑕疵品......”
顾锦瑟瘸着腿扑到博古架前,“连傅老太太都嫌她带着疯女人的血......”
“啪!”
顾知宴的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祖父的紫砂壶盖腾空半寸。
“今早傅太夫人来吃茶,”
顾老夫人的指尖轻叩案几上的檀木匣,里头躺着林知夏手写的信笺,“说起苏姑娘命格太硬,八岁失怙,九岁失恃......”
顾老爷子转动壶盖:“赵家年初八的家宴我有所耳闻,你外祖父母倒是欢喜......”
顾知宴忽然轻笑:“灵泽寺明慧法师说,三劫尽处鸾凤鸣。”
指尖抚过钧窑杯的冰裂纹,“正月初一那日,他捧着苏博士的手相看了半柱香,说这是百年难遇的破军入命。”
顾锦瑟终于憋不住:“这种克死双亲的......”
“从下月起,你的信托账户划归智脑托管。”
顾知宴点开手机银行界面,“正好让AI教教顾家千金,怎么用每月1万块体面生活。”
顾老夫人打开檀木匣:“顾家需要的是能镇宅的玉如意,不是要破天的青锋剑!”
“傅老太太与您是五十年的手帕交,”
顾知宴忽然截断话头,“我敬您如敬玉泉山的水,但我的命盘......”
他屈指敲了敲太阳穴,“只信自己解的方程。”
顾老爷子突然推过一本棋谱:“今日与林丫头对弈,竟肯让三目求和。”
羊脂玉扳指叩着“镇神头”的棋形,“倒是学会流水不争先了。”
“宴哥儿,尝尝这泡老枞水仙。”
顾老夫人将新沏的茶推向顾知宴,“林丫头托人从武夷山捎来的母树茶。”
茶汤映出她眼角笑纹,“倒比十五年前在哈佛时温润。”
顾知宴吹开茶沫:“您是说茶,还是人?”
骨节分明的手抚过钧窑杯上的冰裂纹,“上周我去燕云山庄驯马。那匹叫‘破晓’的阿拉伯马,去年赛马会伤了腿骨。”
他望着杯中浮沉的茶梗,恍如看见苏雨烟蹲在马厩给破晓换药的侧影,“如今它宁肯瘸着腿往悬崖跑,也不肯回头吃槽里的陈年草料。”
顾老夫人手中茶盏轻颤:“林家丫头把华尔街的锋芒磨成了和田玉,如今......”
“好马都懂的道理,”
顾知宴重重搁下茶盏,“我顾知宴难道不如畜牲通透?”
“知夏今天红着眼眶说......”
顾老夫人从檀木匣中拿出一张信笺,“愿意在家相夫教子......”
“那她该去婚介所挂牌。”
顾知宴忽然扯松暗纹领带,“来顾宅沏茶,不如去民政局排队。”
他忽然轻笑,“毕竟,当年她可说过要当华尔街的女王。”
顾老爷子合上棋谱:“你选那苏丫头,可是因着对知夏的怨气?”
“祖父,三十八岁该学会区分心跳和心电图了。”
他指尖重重点在心口,“如今这里跳动的频率,只认得出一种波形。”
“可她比你小整整十九秋!”
顾老夫人突然失态,“你满世界飞的时候......”
她攥紧佛珠链,“这般心气高的姑娘,怎肯洗手作羹汤?”
“祖母,栖云山庄目前有两位营养师。”
“你父亲知晓此事么?”
顾老爷子壶盖轻叩的节奏像在敲打泛黄的族谱。
“等梧桐叶落时。”
顾知宴指尖抚过钧窑杯壁的冰裂纹,恍如触碰苏雨烟解方程时微蹙的眉尖,“总要等人家姑娘愿意——”
他忽然调出加密相册,苏雨烟在灵隐寺踮脚系祈福带的侧影铺满整面墙,“毕竟这红绸带系的是‘自在随心’,不是‘宜室宜家’。”
顾锦瑟突然指尖点着苏雨烟在国际峰会演讲的影像:“谢二少和叶家公子,最近总往京大数院跑……”
她故意拖长尾音,“听说连叶少养的布偶猫都取名‘数理之美’。”
“看来你不需要再从家族信托领零花钱。”
顾知宴冷光扫过顾锦瑟煞白的脸。
顾老夫人闭眼长叹:“可林家丫头与你终究是打小的情分!”
“祖母可知,”
顾知宴忽然倾身向前,壁灯在眉骨投下锋利的影,“傅太夫人原打算让景烁把苏博士养在云邸宫当金丝雀。”
自鸣钟的摆锤突然停摆,“就像对待前年那匹汗血宝马——既舍不得骑,又不愿旁人碰。”
顾老夫人颤巍巍起身:“是个有傲骨的!”
“下月外祖父八十大寿。”
顾知宴抚过钧窑杯沿的茶渍,“二老若愿移驾苏城......”
他望着手机屏上苏雨烟包汤圆的画面,糯米粉在她鼻尖凝成小小的雪峰,“自然能看见赵府上下,是怎么追着给她递红糖馅。”
顾老爷子的紫砂壶突然龙吟般震颤:“知夏愿用三块地皮......”
“我要的从来不是地皮。”
顾知宴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是深夜归时书房亮着的灯,是晨起案头温着的参茶——这些栖云山庄的佣人给得了,却不及有人真心相待。”
始终沉默的顾逸尘忽然轻咳,将檀木匣推至案几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