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宁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河面上。那则关于旧港无名尸的短讯,就是投入冰面的石子,裂纹无声蔓延,预示着底下的波涛从未停歇。
尹宗佑变得更加沉默,也更粘人。他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只要我离开视线稍久,就会坐立不安,眼神里充满了被遗弃的恐惧。他不再看天空发呆,而是常常透过窗户缝隙,紧张地窥视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恐惧已经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
而我,左手掌心的伤口在药物的作用下缓慢收口,留下一条扭曲深红的疤痕,像一条蜈蚣匍匐在掌纹之间。触碰时,依旧能感到皮下的僵硬和隐约的麻木。额角的肿块彻底消退,只留下一小块不太明显的青黄色痕迹。身体上的伤在愈合,但某些东西,似乎永远地改变了。
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数据区再未主动浮现过信息,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那声电子音,那「静谧之吻」的状态提示,如同烙印,无法抹去。
“深渊集市”。「S7」。
这些词汇和符号,像幽灵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我尝试过用那部不记名手机再次访问那个网址,但页面始终显示无法连接。仿佛那次交易完成后,通道就被单方面关闭了。这并未带来安心,反而让我更加确信,我们被某个庞大的、不可控的存在“标记”了。
我们需要信息。不能坐以待毙。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尹宗佑在清理我们从山林带回来的帆布包时,从夹层里摸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个用防水胶带紧紧缠绕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物件。
不是我们放进去的。
是“深渊集市”额外“附赠”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示意尹宗佑别动,我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剥开胶带。
里面是一个极其微型、结构精密的……类似U盘,但接口从未见过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字符:
「读取器。城北区,‘老金电子维修’,报暗号:‘S7定制件’。」
读取器?读取什么?
这个微型U盘里,存储着什么信息?
又是「S7」!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深渊集市”果然没有忘记我们。他们用这种方式,再次将线索抛了过来。
“要……要去吗?”尹宗佑看着那个微型U盘,声音发颤。
去,意味着再次主动踏入未知的危险。不去,这个U盘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不知道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引爆。
我盯着那个黑色的、泛着冷光的微型物件,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
“去。”
我们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哪怕那是潘多拉魔盒的核心。
第二天,我们再次踏上前往城北区的路途。这次,我们稍微做了些伪装——戴上廉价的棒球帽和口罩,穿着那两套“深渊集市”提供的、毫不起眼的深色衣裤。
“老金电子维修”藏在城北区一个充斥着二手电器和破烂零件的市场深处。店面狭小昏暗,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路板和仪器,空气里弥漫着焊锡和机油的味道。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干瘦老头,正戴着放大镜,埋头修理一块主板。
我们走进店里,老头头也没抬。
“修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耐烦。
我走上前,将那个微型U盘放在他面前的柜台上,压低声音:“S7定制件。”
老头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锐利地打量着我们,目光在我和尹宗佑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沉默地拿起那个U盘,走到后面一个更加杂乱、用帘子隔开的工作区。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同样老旧、但接口匹配的奇特读卡器,连着一根数据线。
“只能用一次。”他将读卡器递给我,声音依旧沙哑,“看完自己处理掉。”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冒着黑烟、正在焚烧电子垃圾的铁桶。
没有多余的话,他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仿佛我们从未出现过。
我们拿着读卡器,迅速离开了市场,找了一个最便宜的、不需要身份证明的网吧包间。
关上门,反锁。我将读卡器连接上电脑。
插入那个微型U盘。
电脑识别了出来,弹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自动运行的窗口。
窗口里,不是预想中的文件列表,而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质量很高,但角度有些刁钻,像是从某个隐藏摄像头拍摄的。
场景……是伊甸考试院的三楼走廊!
时间戳显示,正是我们逃离泵站,徐文祖“信号丢失”的那天晚上!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画面里,走廊空无一人,灯光依旧接触不良地闪烁。
几秒钟后,305的房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徐文祖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十分狼狈!金丝眼镜不见了,额角贴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脖颈上也有几道明显的抓痕!右手手腕似乎不太灵便,用左手扶着门框才站稳。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暴怒和……一丝极其隐蔽的、生理性的痛苦(是『静谧之吻』的效果?)。
他没有死!
“信号丢失”……不是死亡!是某种……干扰?或者……别的状态?!
他站在门口,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地盯304的房门(我的房间),然后又缓缓移向楼梯口的方向(我们逃离的方向)。
他就那样站了足足有一分钟,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然后,他猛地转身,回到了305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录像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快进了大约半个小时。
305的房门再次打开。
徐文祖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额角的纱布似乎重新处理过,不那么显眼了。金丝眼镜也戴上了,虽然一边的镜腿似乎有些歪斜。他脸上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再看304,也没有看楼梯口,而是径直走向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伊甸考试院还有四楼?!我从未上去过!那里不是被锁死了吗?!
画面切换!变成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更加宽敞、装修甚至称得上“雅致”的房间?!像是……书房?或者客厅?
徐文祖走到一个巨大的书架前,伸手,在书架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按了一下。
“咔哒。”
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道向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楼梯!
下面还有空间?!比那个地下“画廊”更深处?!
徐文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方。
录像到此,戛然而止。
屏幕黑了下去。
U盘自动弹出。
网吧包间里,只剩下我和尹宗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徐文祖……没死!
他不仅没死,伊甸考试院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通往地下的通道!
那『静谧之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信号丢失”是怎么回事?
“深渊集市”给我们看这段录像……目的何在?!
我猛地抓起那个U盘和读卡器,冲出了网吧,将它们狠狠扔进了市场角落那个冒着黑烟的铁桶里。
火焰瞬间吞噬了它们,发出噼啪的轻响。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浑身冰冷。
尹宗佑跟了出来,脸色比我还要难看,他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他……他没死!他还会来找我们的!一定会!”
我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头,望向城北区灰蒙蒙的天空。
眼神里,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冷静和疯狂决绝的……
幽暗火焰。
徐文祖。
原来……
游戏,真的……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