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盅肉汤递到眼前,浓烈的、甜腻腥臊的热气直冲鼻腔。白色的陶瓷边缘,暗红色的油渍像干涸的血痂。汤汁翻滚间,沉浮的肉块带着皮,纹理模糊而怪异,绝不是寻常的猪牛羊肉。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一股强烈的呕意堵住。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吐出来。
严福顺脸上那慈祥的笑容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她捧着炖盅的手很稳,像是端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不饿。”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
她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但语气依旧温和得诡异:“年轻人,总是不好好吃饭。这里的伙食是不好,但我炖的汤,可是用了秘方,很补身体的。”
秘方?用什么做的秘方?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掠过她身后那台老式冰柜,缝隙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在昏黄光线下,像一道蜿蜒的伤口。
“谢谢,不用了。”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那味道几乎让我窒息。
严福顺没有强求,只是慢慢收回了炖盅,自己用勺子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真是……可惜了。”
她咂摸着嘴,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品尝另一种味道。
我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扇门。身后,那断断续续的、欢快的哼歌声又响了起来,混合着炖肉汤的咕嘟声,在这死寂的一楼走廊里回荡,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日常图景。
狂奔上楼梯,直到回到三楼的走廊,我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却带不走那股萦绕不散的甜腻腥气。
不能吃。这里的东西,一口都不能碰。
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钝刀,在胃里和喉咙里反复切割。但比起物理上的痛苦,那种认知带来的精神上的恶心和恐惧,更让人难以忍受。
我回到304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怎么办?
逃离的念头再次疯狂滋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留在这里,就算不被那些“邻居”杀死,也会被饿死,或者……被迫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以某种不可言说的“食物”为生的怪物。
可是,怎么逃?外面夜色正浓,这栋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徐文祖不会允许,这栋房子也不会允许。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口袋里的某个硬物。
是钱。几张皱巴巴的韩元纸币,还有一些硬币。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不多,但或许……
便利店!
我想起厨房垃圾桶里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这附近有便利店!而且,有人去过!这意味着,离开这栋楼,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是可能的!
这个发现像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我几乎熄灭的希望。
我必须出去。必须买到干净的食物和水。
现在就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迫切。我猛地站起身,拉开门,再次踏入走廊。
这一次,我的目标明确——下楼,离开这栋建筑。
脚步放得很轻,但速度很快。经过二楼时,我刻意避开了201和202的方向,目不斜视。严福顺的管理员室门依旧虚掩着,哼歌声和炖肉的味道隐约传来,我没有停留。
一楼大厅比楼上更显破败,光线昏暗,地面肮脏。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是老式的玻璃木门,上面挂着简单的插销。
我的心跳加速,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自由,就在几步之外。
我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去拉插销。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插销纹丝不动。
我用力又拉了一下,还是不动。借着门外微弱的路灯光线,我凑近了仔细看——插销被人从外面,用一根粗大的铁链和一把沉重的挂锁,牢牢锁住了!
不是简单的插销,是锁死的!
怎么会?白天的时候……白天我好像根本没机会靠近大门,不是被困在房间,就是被各种“意外”和“访客”纠缠。
是严福顺?还是徐文祖?他们早就防着这一手?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用力推了推玻璃门,厚重的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纹丝不动。门外的铁链在夜色中泛着冷硬的光。
我被囚禁了。彻彻底底地囚禁在这座人皮魔窟里。
愤怒和无力感像两条毒蛇,噬咬着我的理智。我抬起脚,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踹向那扇门——
“需要帮忙吗?”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徐文祖就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身姿挺拔,金丝眼镜反射着大厅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我会在这里,会面对这扇被锁死的大门。
他慢慢踱步过来,皮鞋踩在肮脏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扫过那根粗大的铁链和挂锁,然后又落回到我脸上。
“想出去?”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手腕上的念珠被我死死攥住,坚硬的珠子硌着掌骨。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一些,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外面很危险。”他轻声说,像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这里,才是你的‘伊甸’。”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缓慢地划过我的眉眼,我的鼻梁,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
“而且,”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却比任何表情都更可怕的微笑,“游戏还没结束,主角怎么能提前退场呢?”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锁链,而是轻轻拂过我耳边的一缕碎发,指尖冰凉如玉。
“回去吧。”他直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需要休息。”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原地。看着他转身,不疾不徐地重新走上楼梯,消失在拐角。
大厅里只剩下我,和那扇被铁链锁死的、通往自由的门。
门外,是首尔寻常的夜。车流声,隐约的人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门内,是鲜血、人皮、变态的期待和永无止境的折磨。
徐文祖说得对。
游戏,还没结束。
而我,连退场的资格都没有。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楼梯上方那片吞噬了他的黑暗。
嘴角,一点点勾起。
好啊。
那就玩下去。
看看最后,是谁,撕碎谁的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