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铁打的硬汉,终于撑不住了。
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污,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模糊了他满是伤痕与污垢的脸颊。
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雨水,还是……真正的眼泪。
恰在此时,天空落下冰冷的细雨。
但这并非寻常雨水,而是深渊特有的、带着点点诡异紫芒的魔气之雨。冰冷的雨滴落在滚烫的肌肤和撕裂的伤口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侵蚀感。
然而,见舟山已经感觉不到了。
剧痛?麻木了。
屈辱?被更深邃的绝望覆盖。
反抗?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已榨干。
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泥沼,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所占据。
为什么哭? 这么多年……筋骨寸断的锤炼之苦? 他不哭。
每一次超越极限的痛楚,都是他变强的基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坚持? 他不哭。
那漫长的等待,只为心中那个坚定的目标和等待的人。
前路茫茫,不知希望何时降临?他不哭。
黑暗再长,他心中自有微光指引,坚信黎明终会到来。
即使到了约定之时,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他也不哭。
他早已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哪怕希望渺茫。
他并非不知恐惧,只是心中的执念与责任,如同最坚硬的铠甲,包裹着他那颗伤痕累累却永不屈服的心。
可现在…… 或许是因为那清晰的认知:体内尘哥哥所赠的丹药早已耗尽,这一次死亡,或许便是永恒的终结,再无复活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那撕裂灵魂的恐惧:再也……再也见不到那个刻骨铭心、支撑他走过无数黑暗的身影了。
承诺化为泡影,等待归于虚无。
或许是巨大的愧疚与自我否定:
终究,还是辜负了尘哥哥的期望了吗?连成为他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弱小得如同尘埃般被碾碎在这肮脏的祭坛上……
或许是无边无际的不甘与悔恨:
痛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为何不能再强一点,再坚持久一点!为何无法挣脱这命运的枷锁!
又或是无尽的失落:
坚持了这么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付出了所有,挣扎到最后一刻,却终究……未能帮上任何忙吗?
所有的苦难,仿佛都成了一个残酷的笑话。
或许……是这一切的总和,是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情感洪流,终于在这一刻,在身体和精神彻底崩溃的临界点,冲垮了那名为“坚强”的堤坝。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堵在胸口,像沉重的石块。
他有太多太多的事还没完成,像断线的风筝。
尘哥哥的叮嘱、心上人的笑容、未曾实现的诺言、渴望守护的一切……无数画面碎片般在模糊的意识中闪过,却又瞬间被冰冷的黑暗和死亡的预感吞噬。
冰冷的紫雨混着滚烫的血泪,徒劳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污秽与血痂,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
在这深渊的血月注视下,在这野蛮的祭坛刑台上,在无数双贪婪目光的觊觎中,这位浴血奋战、从不低头的熊兽战士,如同被彻底抽走了脊梁,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呜咽。
那并非源于肉体的痛楚,而是灵魂核心崩裂的哀鸣,比任何伤口都更彻底地宣告了他的终结。
一颗剔透的水珠,顺着他染血的脸颊悄然滑落。
它混在冰冷的紫雨之中,毫不起眼。
然而,它滑动的轨迹却如此诡异——不像其他雨滴般坠落大地,而是违背常理地……逆流而上!
它轻盈地向上飘升,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逆着漫天坠落的紫雨,执着地朝着那轮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血月方向飞去。
若仔细看去(可惜此刻无人有心留意),这滴“泪珠”的颜色,竟与周遭浑浊的紫雨截然不同。
它剔透、纯净,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青翠光泽——正是梦红尘当年赐予见舟山另一枚神奇丹药的瑰丽色彩!
见舟山紧闭着双眼,意识早已沉入混沌的黑暗边缘。
他全然忘却了这枚丹药的存在。
尘哥哥留下的信中曾言:吞下它,便可遗忘刻骨铭心的痛苦,代价是遗忘相关的记忆。
他不愿遗忘!那些痛苦、那些思念、那些等待……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是他支撑至今的动力!
他宁愿带着这份沉重的记忆走向毁灭,也不愿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行尸走肉。
于是,这枚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灵魂角落的丹药,在最深的绝望与最炽热的灵魂悲鸣中,被那滴承载着无尽不甘与思念的泪水唤醒、融合,化作逆天而行的“青雨之泪”,挣脱了肉体的束缚!
它无声无息,无形无质,如同最纯粹的意念凝聚。
其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完美融入漫天紫雨之中,无人察觉——无论是祭坛上跃跃欲试的野蛮人,还是下方狂热的观众。
祭坛下方,气氛已至高潮!
击倒见舟山、手持巨斧的兽人“勇士”,成为此刻的焦点。
他高傲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烈酒,“噗”地喷洒在沉重的剁骨刀上!酒水混着血污骨屑,腥气刺鼻。
“嗷嗷嗷——!”
“快!快动手!”
“把他的心剜出来!献给巫祝!”
“第一口肉!勇士享用!” 狂热的叫嚷、催促、嚎叫如海啸般席卷祭坛,淹没了雨声,也淹没了见舟山微弱的气息。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具“食物”。
寒光闪闪的剁骨刀,在血月与篝火映照下,高高举起!
目标,直指见舟山微微起伏、伤痕累累的脖颈!
终结,降临!
就在这死寂与狂热的临界点上,一个稚嫩、清脆、格格不入的声音在喧嚣边缘响起:
“采一朵花送给妈妈!” 一个披着简陋兽皮、年岁极小的小兽人,欢快地举着一朵在深渊边缘顽强生长、色泽诡异却努力绽放的小花,跑到旁边一个正虎视眈眈盯着祭台、亢奋叫嚷的凶悍女兽人腿边。
“妈妈妈妈,你看有花!” 小兽人献宝似地递上花,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喜悦。
凶悍的女兽人不耐烦地低头呵斥:
“别闹!小花!” 她粗鲁地一把推开花,眼神贪婪地锁在见舟山身上,“等老娘今天抢到熊鞭!晚上就让你那不争气的爹给你造个弟弟!” 话语粗俗直白,充满对力量的原始崇拜。
那朵被随手推开的小花,从孩子小小的爪中飘落,打着旋儿,无声地掉落在泥泞与血水混合的地面上。
几乎是同时——
高举的剁骨刀,挟带兽人勇士全身之力与台下无数贪婪期盼,如死神叹息,撕裂沉闷空气,朝着见舟山的脖颈——狠狠挥落!
刀锋寒光,已然触及脖颈皮肤冰冷的汗毛!
千钧一发之际!
那滴承载着丹药精华、见舟山遗憾思念、梦红尘布局的“青雨之泪”,终于逆流而上,触碰到了散发不祥魔气的血月边缘!
没有巨响。
只有一道无声却仿佛涤荡灵魂的纯粹青色光晕,以血月为中心,如最温柔的涟漪,瞬间荡漾开来,扫过整个深渊祭坛区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劈落的剁骨刀,距割开喉咙毫厘之差,骤然停滞!
兽人勇士脸上志在必得的狞笑定格。
台下所有喧嚣叫嚷、贪婪目光、推搡拥挤,全部凝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恐怖画卷。
那朵沾泥的小花,柔弱花瓣在无形能量拂过时,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祭坛之上,濒死的见舟山,意识深处——
一点微弱青光,温柔却无比坚定地……绽放!光芒并非作用于意识(他早已昏迷),而是化作一层神秘凝练的青色物质,将他残破身躯温柔包裹,隔绝外界污秽伤害。
“嗡——!”
一股无法言喻、源自生命本质与至高法则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亿万钧巨峰,轰然降临!充斥每一寸空间,碾压每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