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喧嚣尚未在耳畔散尽,独孤信便携着穷奇踏入了城中最繁华的西市。
辰时已过,集市上早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踩得光滑透亮,两侧的摊位鳞次栉比。
绸缎庄的伙计高声吆喝着新款花色,粮油铺前堆着如山的米面,香料摊散发着浓郁的异香。
还有贩卖瓜果蔬菜、针头线脑的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烟火。
穷奇紧紧跟在独孤信身后,一双眼睛不住地扫视着周遭,鼻尖微动,仿佛能嗅到这烟火气下潜藏的别样气息。
行至一处贩卖丝绸的摊位前,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推销着一匹 “云锦”。
那丝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摸起来顺滑无比,夫人看得满心欢喜,正要付钱,穷奇却忽然凑近,指尖轻轻拂过绸缎的边缘。
它敏锐地察觉到,这所谓的 “云锦”,表面一层确实是上等丝料,内里却掺杂着不少粗劣的棉线,经纬密度松散,根本经不起反复穿戴。
摊主眼角的余光瞥见穷奇的动作,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催促着夫人付款。
还故作慷慨地附赠了一块绣帕,实则是想尽快促成交易,避免被人揭穿底细。
“以次充好,用表面的光鲜掩盖内里的卑劣,既得钱财,又不污名声。”
穷奇在心中暗道,目光紧紧盯着摊主脸上那虚伪的笑容。
它能感受到摊主心中的贪婪与侥幸,那种为了蝇头小利便不惜欺骗他人的恶意。
虽不似妖族厮杀那般血腥,却如细密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向信任它的人。
《恶来道》在它识海中运转,如同一本空白的典籍,飞速记录下这种 “欺瞒之恶” 的形态。
无需暴力,只需利用信息的不对等与人心的贪念,便能轻巧地攫取利益。
而受害者往往在许久之后才察觉真相,只能自认倒霉。
离开集市,沿着护城河一路向南,不多时便抵达了城外的码头。
这里与集市的热闹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水汽与鱼腥味。
巨大的漕船停泊在岸边,船夫们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搬运着货物,号子声沉闷而有力。
码头向来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
独孤信与穷奇寻了一处僻静的茶摊坐下,点了两碗凉茶,静观其变。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十几个身着短打、腰挎利刃的汉子簇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走来,正是本地最大的帮派 “漕帮” 的二当家。
他们径直走到一艘刚靠岸的粮船前,为首的光头男子一脚踹在船板上,高声喝道:
“这艘船的保护费,该交了吧?”
粮船的船主是个瘦小的老者,闻言脸色发白,连忙上前作揖:
“二当家,上个月的保护费刚交过,怎么这个月又要……”
“上个月是上个月,这个月规矩变了!”
光头男子冷笑一声,身后的手下立刻围了上来,眼神凶狠。
老者还想争辩,一名汉子已经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抬手便是一拳,打得老者嘴角溢血。
船主的儿子见状,抄起一根扁担便要反抗,却被几名汉子死死按住,棍棒如雨般落在他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终,老者只能含泪交出身上所有的银两,漕帮的人才扬长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将船上几袋上好的粮食搬走。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周围的船夫与货主们皆是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碌,生怕惹祸上身。
穷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泛起异样的波澜。
这种 “强权之恶”,带着赤裸裸的掠夺与暴力,却又与妖族的火并不同。
妖族的厮杀多是为了领地与资源,直来直往。
而人类的帮派争斗,更懂得利用 “规矩” 与 “势力” 来压迫弱小。
他们划定地盘,制定 “规则”,将掠夺合法化,用暴力维护自己的霸权,受害者稍有反抗,便会遭到残酷的镇压。
《恶来道》疯狂地分析着这种恶的本质:
以势力为依托,以暴力为手段,以掠夺为目的,既要有震慑他人的武力,也要有划分利益的 “规则”,这样才能长久地掌控一方,源源不断地获取利益。
穷奇感受到,这种恶比妖族单纯的暴戾更具组织性,也更具威慑力,能让更多人屈服,从而获取更大的利益。
午后,独孤信带着穷奇走进了城东的 “聚赌坊”。
刚一踏入坊内,一股混杂着汗臭、烟味与酒气的污浊气息便扑面而来。
赌坊内灯火通明,几十张赌桌前围满了人,骰子的碰撞声、纸牌的翻动声、赢钱的欢呼声与输钱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神不宁的喧嚣。
赌徒们一个个眼神赤红,脸上写满了贪婪与焦躁,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沉浸在输赢的刺激之中。
穷奇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张赌桌吸引。
那里坐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正是本地有名的秀才李修文。
据说他原本家境殷实,却因染上赌瘾,短短半年便输光了所有家产,如今只能靠借贷度日。
此刻,他正颤抖着双手,将最后一枚玉佩押在了 “大” 上,口中喃喃自语:
“一定是大,一定是……”
骰子在碗中飞速转动,最终停下,却是 “小”。
庄家哈哈大笑,将玉佩收入囊中。
李修文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庄家的衣袖,疯狂地嘶吼:
“不可能!你出老千!把钱还给我!”
庄家脸色一沉,挥手示意手下将他拉开。
几名壮汉上前,对着李修文拳打脚踢,将他拖到门外,扔在地上。
李修文挣扎着爬起来,头发散乱,衣衫破烂,嘴角淌着鲜血。
他看着赌坊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疯狂取代。
他转身冲向街边的当铺,将身上仅有的一件长衫当了出去,换了几两碎银,又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赌坊。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银子全部押上,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穷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震动愈发强烈。
这种 “沉溺之恶”,源于人心深处的贪婪与侥幸,是一种自我毁灭式的恶。
赌坊利用人性的弱点,设下陷阱,让赌徒们在输赢的刺激中逐渐迷失自我。
从最初的小赌怡情,到后来的倾家荡产,一步步走向毁灭。
而赌坊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坐收渔利,将他人的痛苦与绝望化作自己的财富。
《恶来道》记录下这种恶的运作模式:
利用人性的弱点,创造虚假的希望,让受害者在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最终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这种恶无需主动攻击,只需营造一个充满诱惑的环境,便能让受害者自我沉沦。
其破坏力虽不直接,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家庭与人生,远比暴力更具腐蚀性。